清晨,寒紫兰早早起身去拍戏了。白槿陶缓缓伸了伸胳膊,轻轻揉着被她压了一夜而麻木的肩头,想起昨晚她睡着的样子,跟十年前的那个在他车上睡着的女孩一个样。只是这一次,她的眼角挂着泪痕,她的伤心让他心痛不已,既然问题出在我身上,就让我来解决吧,他这样想着洗漱过后下了楼。
他跟前台打探着:“您好,请问一下是不是有一位董之夏女士住在这里?”
前台接待投去疑惑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回应道:“是,但具体信息我们不能透露,为了客户**,请理解。”
他瞥了一眼后方的挂钟,上面显示着十点十分:“您好,那您能给她房间打个电话,就说有位白先生在楼下餐厅等她。谢谢!”
接待看了他一眼:“好吧。”
他看着接待打通了电话,说了什么他也听不清。挂掉电话后,接待转过头,告知他稍等片刻。
他坐在餐厅里,随便要了个三明治填饱肚子,一边注意着电梯门口的动静。
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两个小时……
他仅存的那一丝勇气也即将消磨殆尽,他又能做些什么呢?他不敢再打电话,只能老老实实在那里等着……
终于三个小时过去,董之夏踩着高跟鞋走进了餐厅,他连忙起身去迎。她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套装,肩上披着一件米色披肩,腕上一只翡翠镯子泛着冷光。她的妆容精致,红唇未抿,眼神锐利如刀。
“阿姨好。”白槿陶微微颔首,声音沉稳。
董之夏没应声,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径直走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阿姨,想要喝点什么?”服务员刚好走来,白槿陶抢先问道。
“来一壶龙井。”
“好的,您稍等。”服务员毕恭毕敬地离开了。
董之夏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茶香氤氲,她却不着急喝,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杯沿,抬眼看他。
“你就是不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
白槿陶迎上她的目光:“我知道。”
“哦?”她唇角微勾,笑意不达眼底,“那你说说看为什么?”
“您不希望我和兰兰在一起。”
董之夏浅笑着轻哼一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放下茶杯时,杯底轻触桌面,发出清脆一响。
“你倒是直接。”她顿了一顿,接着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反对吗?”她微微前倾,眼神凌厉。
白槿陶没躲:“因为您是经纪人出身,对圈内男艺人印象不好。”
“这只是其一。”她冷笑,“你真的爱她吗?”
白槿陶眼神坚定:“阿姨,我爱她。我用我所有的一切来爱她。”
“怎么证明你爱她?”她的目光咄咄逼人。
“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付出所有。如果您不喜欢这个圈子,我可以退圈去做普通的工作,过普通人的生活。如果您还有什么要求或者有什么想考验我的,您尽管说,我一定尽力去做。”他目光诚挚,真真切切地想用全部的努力来赢得她的认可,减轻寒紫兰的痛苦。
董之夏又冷笑一声:“真可笑!爱情可以是一时冲动,婚姻可是一辈子的事情,爱不能当饭吃!我不能让我的女儿赌上她的未来!”
“未来,我可以给她一个幸福美满的生活,不会让她受一点点委屈。”
“幸福美满的生活?从你口中说出简直荒谬至极!你拿什么给?你连一个完整的家庭都无法给予她,还奢谈什么幸福美满!说句不好听的,你现在连个完整的男人都不是,还有什么资格在这跟我谈什么家庭什么生活什么未来!”董之夏语气生硬,目光咄咄逼人。
“您说什么?”白槿陶吃了一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先生可能不知道,寒紫兰心软瞒着你怕你难受,但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你已经不可能有孩子了,你已经没有生育能力了!寒紫兰跟着你,她会幸福吗?你爱她,但爱弥补不了她将来没有孩子的遗憾!”
他的呼吸蓦地一滞,耳畔嗡嗡作响,仿佛有人瞬间按下了世界的静音开关。他的脸色近乎透明,缓慢地眨了下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声音。他的唇角紧绷如弦,不见丝毫颤抖,亦无崩溃之态,唯有眼神如渐熄之烛火,一点点黯淡下去,似被无形之手抽走了所有光亮,而他的指尖,冷若冰霜。现在,他突然明白了,每次谈起未来时她为什么总是避开关于孩子的话题。
“您……是怎么知道的?”他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
“我怎么知道你不需要知道,但是不是这样你可以回去问你的主治医生!”
他再次强装镇定:“如果真是这样,只要她愿意,我们可以领养,或者用其他方式。”
“领养?”董之夏嗤笑,“你觉得媒体会怎么写?她的形象会变成什么样?”
“当年,我选择为她站出来时没想过后果……”他眼神突然变得平静,
“现在也一样。我和兰兰是真心……”
“真心?”董之夏冷笑一声,从包里取出一张支票,推到白槿陶面前,
“数字随便你填。就当是对你……损失的补偿。”
白槿陶目光死死地锁住那张空白支票,一股如芒在背、前所未有的羞辱感如汹涌潮水般席卷而来。他的拳头在桌下攥紧,指节发白。“您这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您的女儿。”
“我只是在解决问题。”董之夏重新恢复了那种优雅的冷漠。“你可以编个理由分手,工作压力、性格不合……随你怎么说。”
白槿陶:“我不会为了钱离开兰兰。”
“你以为这只是钱的问题?”她的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想想她的未来!十年后,当她看着朋友们都有孩子时,她会怨恨你剥夺了她做母亲的权利!怨恨今天的自己做出了错误选择!”
白槿陶的胸口剧烈起伏,董之夏的话像刀子一样剜进他心里。
“她爱我。”他艰难地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爱不能当饭吃。如果你真的爱她,就放手吧。这是你能给她的最后的爱。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别让她为难。”
白槿陶不语。
“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随时有效。”董之夏捡起掉在地上的支票,塞进他手中。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像是一记记敲在他心上的警钟。
白槿陶坐在原地,看着那杯茶,水面映出他模糊的倒影。他伸手,将冷掉的茶一饮而尽,苦的。他打开手机给亚亚姐打了电话。
“喂,亚亚姐。你有张主任的电话吗?”白槿陶的声音有些沙哑。
“就当初你的主治医师吗?有啊!怎么了?哪不舒服了吗?”亚亚姐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显然没有准备。
“没有,有点事情想问问,把他电话发给我吧。”他说得漫不经心,仿佛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好!需要我帮你联系吗?”
“不用,我自己问下就行。”
“好。”
“喂,请问是张主任吗?我是白槿陶。”他拿起电话,鼓足勇气拨了过去,他迫切想知道真相。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刚要说话,听见白槿陶这个名字,突然一滞,停顿了片刻:“哦,是白先生,您好!最近感觉怎么样?”
他苦笑了一下:“一切还好……不过,有个问题想问您。”
电话那边也传来一个标致礼貌的笑声:“挺好,看样子恢复得不错,你说吧?”
“我……我是不是以后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听得出他内心的伤痛。
“呃,”张主任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寒紫兰小姐都告诉你了?”
“嗯。我想求证一下。”一向不撒谎的他,声音小到近乎听不见。
电话那边叹了口气:“也是,你该知道自己的情况了,况且你们都要结婚了。在你出院前,她就已经知道了,看得出来她真的很爱你,她说‘我可以不要孩子,但我不能没有他。两个人的日子也会一样幸福’好好珍惜她吧!”
每一个字都刺痛了他的心,他捂住胸口,泪水控制不住地流出:“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当初寒紫兰小姐也问过同样的问题,你要知道神经组织受伤是不可逆的,现代医学是无能为力的,你们如果想要孩子可以尝试其他方式,比如领养之类的。”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挂了电话,他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呜呜哭了起来,命运跟他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办?我连一个完整的家都给不了她……绝望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冰冷地淹没他。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他爱她,爱到可以毫不犹豫地为她挡下所有危险,爱到他可以接受自己残缺,却无法接受——自己成为她人生的残缺。可我真的……不想放手,他喉咙发紧,仰头死死盯着天花板。
窗外,阳光刺眼,而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灰暗下去。
他一直坐在那里,许久未动,泪水早已干涸。
直到他的手机屏幕亮起,进来一条讯息,是她:“槿陶,你今天不过来了吗?我们转场了。”
他揉了揉眼睛,这一刻他突然好想立刻见到她:“刚处理完事情,这就过去,地址发我。想你。”
“好,你要是累了就休息休息吧,今天没有夜戏,收工早。”
他装好手机去了洗手间,埋头洗了一把脸,这样她应该看不出来吧?“不,我想你,等我。”
“好,能帮我带点樱桃吗,我想吃一点。”
“好。”白槿陶匆匆返回房间,装好东西就开车直奔现场。
一路上,他的心绪如乱麻般纠结,他竭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可董之夏的话语却像魔音般在脑海中不断萦绕,“这是你能给她的最后的爱。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别让她为难。”
蓦地,转弯处一辆大货车疾驰而来,他惊惶之下急忙猛踩刹车,车子发出尖锐刺耳的哀鸣,在距货车不足五厘米处戛然而止,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对面司机拉开车窗:“喂,你怎么开得啊!”他摆摆手,“对不起,对不起。”
终于到达了现场,工作人员说她在拍内场戏,以前她拍内场的时候他都是在外面等她的,这一次他似乎等不及了,他跟工作人员交流着,终于进了内场,他悄悄站到导演监视器后方,手里拿着一盒洗好的樱桃。
镜头中的她身着一身淡蓝色旗装,衣襟上的绣花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衬得她肤白如雪。发髻微乱,一缕青丝垂在脸颊边,随着她颤抖的呼吸轻轻晃动。
她的眼神从平静到慌乱,再到绝望,只用了几秒。她踉跄着扑到地上,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手指死死攥住剧中恋人的衣角,指节泛白。
“别走……求你……”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白槿陶的胸口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像是被人狠狠攥住。
这明明只是戏。
镜头里,她的“恋人”冷漠地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她跪坐在原地,肩膀如被无形的重负压垮,一点点地塌下去,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离。泪水悄然滑落,她的哭泣静谧无声,却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宣泄更令人心碎。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似要将那无形的痛苦嵌入肌肤。“这是你能给她的最后的爱。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别让她为难。”他给不了她未来,他不该那么自私,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监视器里,导演喊了“卡”,工作人员一拥而上,递纸巾的递纸巾,补妆的补妆。寒紫兰抬手匆匆抹了把脸,那未干的泪痕还残留在脸颊,却强颜欢笑,轻声对周围的人说“没事”。
白槿陶站在原地,没动。——她演得太好了。好到让他分不清,戏里那个被抛弃的她,和现实里可能被他拖累的她,到底哪个更让他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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