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色调的灯光亮得刺眼,即使大门敞开也不见阳光投入,黑白灰色调的家居光滑平直,木质的桌面上堆放着不同图案的手稿,入口处的发财树看上去半死不活,主人连个发财猫也懒得摆。
甫一踏入,辣条就立马撒欢似得跑来,细卷的小尾巴恨不得摇成螺旋桨。
宋如筠蹲下身把它抱起,来回晃了两下,硬生生压下想要把脸凑过去贴贴的想法,笑眯眯地说道:“我们辣条怎么又长大了。”
蒋寒灯弯下腰找出两个一次性杯子,接了水分别递过去,问道:“王浩博怎么没来?”
“今天补习班放假,去他姥姥那了,”贺随风道了声谢,喝了口水说道,“估计要不了两天启哥他们就能回来了,医生说嫂子的手术恢复得不错。”
“挺好的,就是这乐队算是办不下去了吧?”
蒋寒灯说道。
贺随风笑了笑:“嗨,本来也不能吃一辈子,之前有点钻牛角尖了我。”
她问:“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还没想好呢,等过完年再说吧。”
蒋寒灯笑道:“还半年呢,不过反正你是无所谓,也不在乎钱。”
“那是,怎么着也发不了大财,干嘛为难自己。”
话音刚落,蒋寒灯就听到他极其不满地“啧”了一声,对着正在试图把抱着腿的辣条扒拉下去的宋如筠说道:“你嫌弃就先别跟它玩了,等一会儿回去我给它洗洗。”
扔下这句,贺随风又扭头冲她解释道:“他有毛病,只要是外面都嫌脏,天天遛完狗回来除非给狗洗了澡,不然不让辣条上他床。”
宋如筠懒得理他,纡尊降贵地抱起辣条放在他的头上,用手托住防止掉下来,慢悠悠地说道:“自己扶好你儿子,掉下来我可不负责。”
“合着就光我一人是它爹啊?”
贺随风气笑道,身体却非常实诚地接过辣条抱在怀里。
蒋寒灯瞥他俩一眼嫌道:“干脆你俩在我这打一架呗。”
“行啊,”宋如筠正在看墙上贴着的她的作品照片,头都不回的应道,“打完你再给我纹个身,刚好把伤盖住。”
“嗯,图案要什么样的?”
蒋寒灯接道。
他这才打了个哈欠,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没想好。”
三个人都是能接话的,再离谱的事也能顺着说下去,贺随风生怕这个话题多唠几句真把宋如筠想纹身的心思给勾起来了,毕竟他的行动力在这种事上一向极为迅速。
贺随风连忙转移话题道:“最近生意怎么样?”
“还可以。”
蒋寒灯应道:“比前段时间好了点,最近帮人改了几个纹身,捎带着介绍了不少客源。”
宋如筠的点子张口就来:“那些植物纹身不是很火吗,不考虑发展一下?”
对于这个副业蒋寒灯本来就打算引进,被他这样一讲吊起了兴趣,开始跟他讨论起纹身店的生意改进,宋如筠更是大手一挥写了几份纯文字的手稿。
他的字不知道有没有练过,是行楷的筋骨,但又比其更为洒脱不羁,笔势走向更是率性而为,在贺随风这种外行人看来,简直是无可挑剔。
他们一行人聊到下午四五点,加上晚上蒋寒灯也没约顾客,索性一起找了个相熟的馆子吃了顿饭。
席间三个人都喝了点酒,贺随风提出步行送蒋寒灯到家后再打车,蒋寒灯推了两番,最后宋如筠一锤定音道:“走吧走吧,有这功夫都已经送到了,客气什么。”
纹身店在二楼,门口的路灯并不明亮,尽管如此他们依旧隔着老远就看见那站了个人,看身形应该是个男人,不知道是在等谁。
送到楼下宋如筠他们任务大功告成,本应转身就走,结果那个男人却一脸惊喜地出声道:“姐!”
蒋寒灯望了过去,看着好像想笑,又不知道为什么没笑出来,略显冷漠地打了个招呼道:“你怎么在这?”
她的弟弟和她一样身量高挑,应该就比她小了两三岁,只是眼眉处没她那么精致,肤色也更黑些,不过还是能看出来是亲姐弟无疑。
见她这副神情,他神色明显有些受伤,硬撑着说道:“钱的事妈都跟我讲了,姐你放心,那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不用。”
蒋寒灯摇摇头说道:“钱既然给过去了,想怎么处置是你们的问题,就算你真要还,也该还给爸妈,我只是出钱买个清净。“
最后两人又就着这话题推脱了两句,没过一会儿,她弟面带歉意的走了。
人一走,宋如筠极其没眼色地问道:“怎么了这是?”
他自问和蒋寒灯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应该能聊点敏.感话题,说不定还能安慰一下她。
但显然蒋寒灯并不需要什么安慰,她没有任何铺垫的开口说道:“我弟要结婚了,我给家里拿了二十万。”
宋如筠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想到蒋寒灯的性格,又觉得她不像是傻的,于是说道:“你怎么想的?”
“给了钱一刀两断呗,”她低下头轻笑一声,看起来也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往后大家就别来往了。”
见多了蠢货,宋如筠恨不得跳起来给她鼓个掌,乐道:“我那时候也是,给了五十万,全当两清。”
贺随风这才明白她当时借钱的用处,也点点头说道:“挺好的,你也别太难受。”
虽然他心里和宋如筠的看法差不多,可两个人还是得有一个劝一劝的好。
“行了。”
蒋寒灯点着烟叼在嘴里,笑了笑,摆摆手说道:“知道你们俩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早点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宋如筠还遗憾道:“寒灯真是我最喜欢的那类人,太少见了,赶明拉着她咱们三个结拜去得了。”
“怎么少见了?”
贺随风问。
“拎得清啊,”宋如筠跟他数道,“一般人遇到这种事,要么嘟嘟囔囔心不甘情不愿的掏钱,要么气得半死还不肯走,有什么意思,拢共不就三种解法,老老实实的当ATM机,心里也舒坦,或者彻底抛弃一切断干净,但我感觉最好的还是像寒灯这样,算清了之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不管对方怎么做,都别再把他们放在心上了。”
“道理大家心里都清楚,但有几个会这样做的呢?”
他说。
“所以我不理解啊,不过人家别来我面前哭就行,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贺随风问:“你经常这样说话吗?”
宋如筠明白他的意思,食指放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说道:“我一直这样说话。”
说难听话,说真心话,说对方不愿意听的大实话。
他怎么可能反思自己,承受不了他言语的脆弱心脏自然会离他远点,如此多好,皆大欢喜。
贺随风感到不解,他这样说话喜欢一针见血绝不拖泥带水的人,为何在文字里总是极尽其所能的描述毫不相干的景物和难以理解的心理。
所以他问了出来。
闻言宋如筠愣了一秒,接着又挂上了他那副虚伪的轻佻笑意答道:“因为我在表达我的感受啊,这是我的人生。”
他的文字和思维一样跳跃,落笔时的铺垫不过是为了读者能够在那个片刻获得和他类似的感觉,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也能跟上自己的节奏。
更为可笑的是,连他也无法搞懂自己的行为,但这并不妨碍他为自己辩解和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会再有下次了,他在心里默念。
失败者的人生太过无趣,像是一个无聊透顶的故事,换他来动笔,也会卡壳到放弃。
并肩和贺随风走在街道上时,他突然意识到,其实哪里的夜晚都一样,宽阔道路上绵延的绿化带几步一树,拂面的晚风和变形的影子,唯一变化的是身边的人。
由风到秋,由秋到四季。
再次开口时,他说的是毫不相干的话题:“好想看雪啊。
“铺天盖地的雪,漫山遍野的雪,洁白无瑕的雪,我们就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说话时呼出的气冒着烟,共饮一杯咖啡,任由雪落在身上将我们掩埋。”
“文艺病又犯了?”贺随风笑道,“但这个提议还不错,如果你能真的做到留在启封看完雪就更好了。”
宋如筠摇摇头,微笑道:“很久没下过大雪了,这样的雪似乎只存在于我的童年。”
贺随风看了一眼他,说道:“你小时候和现在一点也不像。”
他没问你怎么知道,只是说了句:“是吗?”
贺随风思考了一会,像是在幻想他童年的模样,缓慢地说道:“一点也不听话,成天上蹿下跳,几乎没做过一件大人眼里的好事。”
“那你负责什么?”宋如筠顺着他的思路构想,“给我通风报信吗?”
“我是你坏点子的实践者。”
他说道。
宋如筠故意拉长音说了声噢,然后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颈说:“你是我的盟友。”
贺随风说道:“看来你对我的评价很高。”
“贺随风,你喜欢什么样的结局?”
宋如筠问。
“我从不追求结局。”
贺随风停顿了一下,还是又补上一句:“但我希望这次是圆满。”
“那太烂俗了。”
他说。
你会失望的。
他没说出口。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