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的太阳

面对贺随风帮忙搬家的提议,宋如筠委婉拒绝,但最终还是抵不过他闲着没事干顺便帮个忙的热心肠。

站在他租来的房子里,贺随风看着简直可以称得上家徒四壁的房间,四面白墙加上卫生间不过二三十平米,打扫干净的地面和几件家具,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宋如筠拉上行李箱说道:“走吧。”

老城区的房子没有电梯,下楼梯时贺随风说:“我来帮你抬。”

宋如筠还没来得及拒绝,贺随风对着手里行李箱的重量心道果然如此。

“你在这住多久了?”

“三四个月吧。”

“住了那么久,行李箱还是空的吗。”

贺随风挑眉道。

他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尾音上调,是疑问句,可配合上他的神情来看,显然是句打趣的话。

“我想想,”宋如筠笑道,“里面就两三身换洗衣服,一台电脑,应该还有本书?”

“你之前那些书卖完了?”

他总是想到哪说到哪。

宋如筠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要走了。”

“去哪?”

他问。

“还没想好。”

宋如筠笑了笑,下午两点的阳光太过刺眼,他伸出手挡在头顶,透过五指的缝隙看破碎的日光,脑海中浮现出了海子的诗,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太阳看过了。”

这句话太轻,宛如情人温存时呢喃的低语,轻到贺随风一不留神就略过,只来得及抓住尾巴,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

“我在思考,人下葬那天,是不是选晴天比较好?”

面对他突然冒出的无厘头想法,贺随风只是耸耸肩说:“大概吧,但我更喜欢阴天。”

宋如筠简直爱惨了这种感觉,就好像钢筋铁骨铸造而成的世界里,所有人脚步匆匆毫不懈怠地为了明天的一口饭奔波,即便看到躺在地面的他也只会瞥上一眼后选择绕行避过,这时却突然来了个人站在他面前问道:“喂,你在干嘛?”

“你躺下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别挡我太阳。”

他翻个身说。

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竟然真的在他身边躺下,追问道:“有什么好看的?”

“骗你的,我在晒太阳。”

他以为对方会发火,会生气,会态度恶劣的指责他,再不济生出点不满,意识到浪费时间后张嘴呸一声离开现场,内心暗想这人真是有病。

可他都没有。

他只是将两条胳膊枕在脑后,美滋滋地说道:“那我也晒会吧。”

直到太阳即将下山,身旁人才坐起来缓缓伸了个懒腰,对他发出邀请:“我们去追新的太阳吧。”

“什么是新的太阳?”

宋如筠问。

“嗯…酒吧里的吊灯算吗?”

“如果有威士忌的话。”

碰杯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说道:“敬这个狗屁世界,祝它早日毁灭。”

这个世界简直烂透了,它荒谬、混乱,且毫无游戏体验,不能存档不能倒退也不能使用sl**刷出自己满意的结果,而玩家仅仅依靠开局资源几乎就决定了他的一生,出身和性格放在一起,就让结局变成预料之中,看似充满诸多随机性和可能性的选择,实际只有那一条可走,命定之路,不外乎是。

没有一个游戏会设置这样的死局,可你的人生会,当然,我们也可以称它为——地球online游戏。

所有人都是NPC,只有你是独一无二的主角,请你务必牢记这点。

——

宋如筠起床时早已日上三竿,出乎他意料的是,贺随风居然穿戴整齐的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等他洗漱完出来,贺随风眼都不抬地说道:“给你留了早饭,应该还热着。”

“谢了。”

电饭煲的蒸笼上温着一份胡辣汤和一笼包子,一揭开盖,辛辣味便刺激着味蕾,勾的人食欲大增。

他不客气地问道:“有没有辣椒?”

“在餐桌上。”

他端着饭坐在餐桌上,放了一大勺辣椒到胡辣汤里,贺随风买的是两掺,嫩白的豆腐脑随着筷子的搅动碎开,喝一口下去,从喉咙暖到胃里。

宋如筠随机挑选一个水煎包溺在碗里,吃下肚才有心思问道:“水池里你倒的什么?”

“噢你说那个啊,”贺随风停顿了一下,“我煮的粥。”

想起水池里那一摊不明作物,宋如筠实在不能昧着良心称它为粥。

并且以他二十多年的浅薄见识来看,他完全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人连粥都煮不好。

宋如筠艰难说道:“那你平时吃饭怎么解决?”

面对他的这句疑问,贺随风自然明白背后含义,他猛地弹起来坐直反驳:“我尝了的,可以吃,结果王浩博那小子吃一口就吐了。”

贺随风向来没有早起的习惯,但顾及着王浩博一大清早就要上学,只能逼自己起来收拾收拾送他上学,此时原本被他压下去的起床气又死灰复燃,面上也带了点不耐。

宋如筠没想到王浩博是吃了才吐,要是换成他,估计还没吃就已经吐了,想想那东西的外表,王浩博在他心里的形象瞬间拔高了许多。

“这样吧,以后我来做饭。”

宋如筠提议道。

“什么意思?”贺随风皱眉说道,“嫌我做饭难吃吗?只是看上去不好看而已,又不影响吃。”

“怎么会,怕你累着而已。”

这句玩笑让他心底一惊,抬头却瞧见宋如筠眉眼含笑,显然正为成功逗到他开心。

宋如筠说到做到,一日三餐被他全部包圆,他虽然不早起也不吃早饭,但每晚睡觉前会提前在锅里放好食材,用便利贴写上需要加多少水或者其他操作步骤,避免贺随风一不小心又炸了厨房。

偶尔贺随风也会生出几分好奇,这个人待在启封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但他自问和对方的关系还没好到分享秘密的程度,于是转头就抛诸脑后。

撞破宋如筠的秘密是在某天夜里,他睡前想要喝点水,去客厅倒了水喝下肚后,瞥见茶几上的烟,控制不住地抽出一根点燃。

室内没开灯,打火机的火光晃晃悠悠地照亮面前这一隅,很快又被他熄灭,再次回归沉寂。

夜晚太过静默,哪怕是一丁点细碎的声响在此刻也会变得显眼。

“我说过,不打算回去了。”

他听到阳台传来说话声,是宋如筠的。

下一刻电话那头气愤的声音也随之响起,隔着阳台的玻璃门贺随风听不大清,但也能猜到多半是指责。

与之相对的是宋如筠过分平静的态度,他既没有据理力争,也没有好言相劝。

他只是沉默着。

借着月色,贺随风肆意地打量他,他背对着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风轻柔地抚过衣角,好似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昏暗的月光包裹着他的身体,笼罩上一层独属于他的光辉。

这让贺随风想起他曾见过的某些雕塑,一眼便知应当是传世之作,它们总是悲悯的,哀愁的,足够让创造出它的艺术家神魂颠倒,痴迷它陶醉它,它不是他的缪斯,明明他才是它的信徒。

虽然不是故意的,但偷听别人说话总归不太好,只是还未等他起身回房,宋如筠就已经挂断电话进来了。

他一眼便注意到坐在沙发上的贺随风,挑了挑眉,什么也没说,但绷直的后背却莫名放松了下来。

“抱歉,没有想要偷听你…”

话才开了口,就被宋如筠打断:“没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噢。”

贺随风点点头,但他还是问道:“要喝酒吗?”

他的本意是喝两瓶啤酒,谁知宋如筠竟然回房间找出一瓶洋酒,对他问道:“喜欢喝什么口味?”

“酸点的吧。”

宋如筠用饮料加上水果现场给他和自己各调了一杯酒,遗憾道:“可惜没冰块。”

他的技术还算不错,贺随风也不是会品酒的人,满不满意只凭自己的喜好和口味。

这酒度数不低,半杯下肚,他便有了醉意。

“除了调酒,其他的你应该也会很多吧?”

他问。

宋如筠靠在椅背上,闻言轻笑道:“不算会,其实连三分钟热度都算不上。”

“有半分了解,就已经够侃侃而谈的了。”

贺随风说。

宋如筠失笑道:“有道理,只是到头来连一样拿得出手的都没有。”

“干嘛拿那么高的要求对待自己,”贺随风摇摇头,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们只是普通人。”

“我以为你会说,我们是殉道者。”

他的语气上扬,听上去像玩笑。

“那我们是为了什么牺牲?”

“不知道。”

宋如筠的眼底难得浮现出一丝迷茫,借着酒劲,他终于肯承认内心的空虚,“或许,我只是为了证明。”

“证明什么?”

“证明我的作品,并不比那篇差,”宋如筠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低声说道,“这算什么?江郎才尽吗?”

“不。”

贺随风说:“笔还在你手中,没有被收走。”

“可如果它本就不是我的笔呢?”

宋如筠猛地抬起头与他对视,眼底化不开的哀愁让贺随风感到心惊。

他沉默片刻,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抹了把脸,用手胡乱比划出一个自己也看不懂的形状,说道:“你知道吗,人和人之间有看不见的磁场,我们一般叫它感觉,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情况下我们见到某个人第一面,心里就不喜欢对方……”

贺随风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你知道的…宋如筠,我在市博物馆里见过一把古琴,和你很像,当然,它可能也并不是琴。”

就连贺随风自己也不明白,他原本只是想胡乱说些东西应付过去,可编着编着竟将自己的真心话说了出来。

宋如筠其实也很脆弱。

贺随风心想,至少远比他要脆弱的多。

“那把琴没有上弦,中间还挖空了一块,漆黑的琴身上写满了明黄色的古文,隔着玻璃我一句也看不懂。”

宋如筠看见他向自己露出一个笑,于是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打断他。

“和它一起展览的,还有很多寻常的琴和琵琶,但我依旧看不懂,我只会弹吉他,吉他和古琴,也能一起演奏吗。”

是疑问句,同时又是否定句,因为答案在他心里注定。

“我也不知道。”

宋如筠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胜券在握的自信,说道:“但很巧的是,我也去过启封的博物馆。”

他不在乎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下去:“每次去到一个新的城市,我都会先去博物馆逛一逛,你的疑问在我的印象中刚好有件展品可以回答。

“清代展厅里,有件巨大的屏风,你可能还记得,一面俗一面雅,但本质上都是寓意长命百岁,吉他和古琴不也都是乐器吗?”

贺随风的确还记得那扇屏风,一面是朱红色上用金线绣出各种字体的寿字,组成一幅百寿图,另一面则绣着松鹤延年,凑近去看,丹顶鹤的羽毛似乎都在发着光,可谓栩栩如生,美轮美奂。

他没接这句,也没说这个答案满不满意,抬眼刚好看到王浩博的房间,点了根烟,神色略有些怅然,说:“那么久了启哥他们还没回来,也不清楚……”

“不用担心。”

宋如筠摆了摆手,他早就听张年他们说过这件事,瘫在沙发上说道:“我算过了,吉人自有天相。”

闻言贺随风轻笑一声,说道:“那你给我也算一卦呗,钱怎么算?”

宋如筠说:“分文不取,我这水平还没到收钱的份上,就图个心安,试个新鲜的,你在心里默念一遍你想算的问题,我直接起卦看看结果怎么样。”

贺随风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可求的,看了眼面前的人说道:“我想好了。”

宋如筠用大拇指在左手中间三个手指指腹掐了几圈,最终在中指指腹停下,看见这个结果,他微微蹙眉,下一秒就被他收起,嬉皮笑脸道:“怪我技术不行,半桶水都没有。”

贺随风一眼就猜出应该是卦象不好,说道:“那我就不听了。”

许是为了宽慰他,他听见宋如筠说:“好早之前吧,东拼西凑的学了点皮毛,我就想试试,于是拿我自己练手排了自己的盘,结果不是太好,说我30岁那年有一劫。”

本应是严肃的话题,偏偏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带了点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

“我这人运气不太好。”

他半感叹半开玩笑地说道。

贺随风说:“那就去拜拜。”

“什么?”

宋如筠挑了挑眉,有些惊讶。

“年纪轻轻耳朵就不好了?”

贺随风站起来打了个哈欠,回屋睡觉前撂下一句:“明早上八点准时出门,过午不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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