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打红叶，秋风肃杀。

三年过去，黎风烨年满十六，翘首以盼的下山日子越来越近。

祝云听年纪渐长，将一部分教习弟子的事务交给了祝云昭，从前大师姐干的活，自然由黎风烨接过。

演武课后，负责监督弟子的黎风烨依次收走他们手上练习用的兵器，垒在一旁。待他将它们擦拭干净，抹油保养，一一放回兵器架，才轮到他下课。

黎风烨朝手里这把矛尖吹了口气，看向对面的谢珂，“阿珂，其实你不用帮我。这段时间，你还不如继续练练《玉兰十三引》呢。”

身在鸣春山庄学剑，《绿柳剑》入门之后，学完步法、身法、心经，便到了上手《玉兰十三引》的最佳时机。

若能吃透这本剑法，更上一层楼，无疑跻身二流高手。

谢珂未行拜师礼，又因身法极佳，便不曾在山庄修习内家功法，学的都是些舒筋活血、防身招架的外家功夫。

可惜他初学《玉兰十三引》至今，将近三年时光，依旧停滞于第四引，始终无法精进。

与他相比，黎风烨堪称脱胎换骨，大有不同。除了身法仍然烂得可怜，黎风烨的拳脚、刀剑功夫，已与几年前的祝云昭不相上下。

黎风烨在这头劝，那头的谢珂捏着抹布的手停都没停一下，视若罔顾。

“那我还是更喜欢做这些事情。”谢珂随口回答。

黎风烨无奈，“老顶嘴，随你吧。”

眼睁睁看着谢珂长大，越来越有主见，黎风烨终究明白了当年祝云昭的心情：恨铁不成钢，莫过于此。

师弟不听话，那也还是师弟啊。黎风烨又说：“对了，昨日我见了娘，她说改日我便能下山了，阿珂，和我一起？”

“好啊。”一有吃喝玩乐的好事，谢珂答应得飞快，“师兄，我们这回是去朔雪城？买衣裳，挑礼物？”

“当然！”黎风烨一口应下。

他们先前随着祝云昭下过几次山，不过每次都走得不远，几年前的承诺尚未兑现，黎风烨自然不会忘记这事。

他拎起另一把长剑擦拭，“但是咱俩下山去朔雪城，不知道究竟找个什么打扮，用个什么身份更好。”

“竟然还要乔装打扮么？”谢珂问。

黎风烨犹豫半顷，摇头，“也不算。只是爹娘说我功夫不到家，让我别在外面擅用鸣春山庄的独门功法，最好也藏着点身份。”

“我想了想，我是无所谓，但阿珂你……”他随即上下打量谢珂全身，“你这样，我怕有人对你动心思。”

谢珂如今年至十三，褪去童稚，哪怕两颊的嘟嘟肉仍饱满得可爱，却与那时完完全全的小孩子不大一样了。

现下他长了个子，与当年捡到他时的黎风烨一般高，面貌粉雕玉琢的灵俏，练剑的双手甚至看不见几道指茧，瞧上去就像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

迎着黎风烨的目光，谢珂不躲不避，黎风烨便开始解释：“大师姐说，前阵子，朝廷捉拿了江湖上一个恶名昭彰的大帮派，当家的落网了，但仍有些喽啰潜逃在外。那大帮派驻扎在豫冀交界，打散之后，他们似乎往北地逃难来了。”

“这种亡命之徒贪财，不讲理，又爱报复，阿珂，他们看了你这样，不得把你绑走啊？”

黎风烨语气激动，巴不得立马下山将他们全部一网打尽。

谢珂听了，含笑反问：“他们打得过师兄么？”

“打得过也得打不过。”黎风烨相当自信。

“既然如此，又有何妨？”谢珂笑意更甚，“况且，黎师兄，你就不担心担心自己吗？”

黎风烨纳闷：“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话间，谢珂顺手抬起兵器架上一把刀面极其宽阔的大刀重刀，刃面洁白光亮，和张镜子似的，当即映出黎风烨的面容。

他长得快，而今个子直逼黎当归。尽管仍是个少年人，他剑眉入鬓，薄唇冷毅，鼻尖挺拔，五官英俊，哪怕行事匪气、痞气重了些，看着一样不像个普通的山野村夫。

黎风烨会意，摸了摸下巴，得意开口：“我长得还挺好的嘛。”

刀落，黎风烨也摆了摆手，“算了，我们该怎么进城便怎么进城，一切如常。”

他光顾着说话，没注意谢珂早已结束手上活计，绕着兵器架走了过来。

谢珂甫一接近，便掀起了黎风烨衣袖一角，到了他手里，怎么看怎么像捏着一方帕子似的。

“怎么了？”黎风烨低头瞧了两眼，他仍是一身青白相间的弟子服，淡淡的皂角味若隐若现，没什么异常之处，也没什么油渍污屑——废话，想着下山将近，黎风烨前日好好洗了一趟衣物，昨日晾干收好，今早才穿在身上。

谢珂两指夹着那片衣角，搓了搓，道：“我觉着黎师兄也需要打点些新衣裳。”

黎风烨愈发不解，“我这样不是挺好的？”

“下山总不可能穿弟子服。”谢珂松手。

黎风烨应了一声，“那也是，可我没什么别的衣裳啊。”

谢珂问：“今年过年，二庄主不是送了师兄一套绛紫色的袍子么？”

那袍子早已不知被自己压到了哪个箱底，黎风烨挠了挠头，嘟囔起来：“那颜色好生奇怪，我不喜欢。”

他顺势空手比划了两下紫袍款式，“而且这衣裳广袖宽袍，外头笼了层薄纱，男人衣着，却和女子着装似的，不像我该穿的式样。”

“什么女子男子，穿个衣裳罢了。”谢珂抿着嘴笑，“况且，城里的公子们都是如此打扮。”

反正不适合我。黎风烨撇了撇嘴，“正好，我就一山里人，穿不来。”

眼前的谢珂仍想说些什么，开口前，目光却从黎风烨脸上移开，飘到了他身后。

“书生，你怎么来了？”谢珂一问，黎风烨跟着转头瞧。

果真，连长洲正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他今日穿了身绣着银杏叶的黄衫，黎风烨看了眼，第一道想法便是若让阿珂穿着，估计比书生好看许多，第二个念头却把自己套了进去。

不行，他还是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

“小珂，阿烨，我猜你们快下山了，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你们的地方。”连长洲道。

书生气色越来越好，身子越发结实，恐怕没几年就要离山。他渐渐敛了性子，不再执着于武艺一道，也不全心扑在经文典籍之间，学了筹算、书画、下棋，还养起鸟来，十五岁的年纪，过上了五六十的日子。

谢珂先一步开口：“长洲，你不和我们一起去朔雪城看看？”

连长洲摇头，“没兴趣。”

见他无意，两人不多说。

而黎风烨还在惦记着装一事，问：“书生，前几日连叔是不是送来了一箱新衣裳？有没有我和阿珂能穿的啊？”

“我正为此事发愁呢。”连长洲回，“爹也真是的，我根本用不上那么多。写信提了好几回不要再送，他只会说用不上，便为庄主黎叔解解忧，给他们送去。”

另外两人听了俱是一笑，说了些“日后我们俩就仰仗书生你了”的浑话，皆被连长洲打断。

连长洲无奈道：“行了行了，你们随我来，好好给你们俩选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