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嫂子说。“
叶谨川的夫人是江南人,说起话来温声软语十分动听,叶潇儿转述给元煦话,故意学舌,却学的十分蹩脚。
“兰陵公才学样貌都是一等一的,能邀他来观礼,让孩子沾沾福气,真是极好的呢!”
为免不必要的揣测,元煦其实极少登叶府的门。
叶谨川却郑重写了帖子,邀元煦过府参加自己儿子半月后的抓周礼。
元煦忍了笑道:“你、你还是用自己的语气说吧。”
叶潇儿看出元煦忍俊不禁的样子,“呼”地长出一口气:“你终于肯笑了啊,你知不知道你从福泉县回来,就一直板着脸......”
叶潇儿审视着元煦,“不会是因为......”
元煦心头豁地一紧。
却听叶潇儿继续说:“不会是因为还惦记着那地洞藏尸案吧?”
两人在一处茶楼的二楼包间,叶潇儿走到窗边往下看了看,长街上人来人往,熙熙闹闹。
“也是,一个大活人若就这么没了,他的亲朋挚友尚且不知道要多伤心的,何况那么多人命!”
叶潇儿叹了口气收回目光,转头安慰元煦道,“你也别太难过了,好在真凶已死,案件已明,他们也算沉冤得雪了。”
叶潇儿说完,又似想起什么。
“说到这个,那个霸王世子,是不是也因这个案子受刺激了,把福泉县查案的功劳全推了,这几天正闭门谢客呢,也不知要搞什么名堂!”
元煦捏杯的指尖暗暗用了用力。
“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了”,叶潇儿摇了摇头,走到桌边对元煦道,“帖子给你送到了,到时你一定来才行。”
元煦放下杯子,拿起帖子看了半晌,才缓缓道:
“恐怕我并不是有福的人。”
不仅无福,或许还不祥。
叶潇儿知道他又在伤怀自己的身世,怕他钻牛角尖,立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道:
“你平日劝人的话倒是多,怎么到你自己身上却糊涂了,你不是说过,有些事我们能掌控,有些事我们无能为力,你的处境和身份不代表你的人品,我愿叫你一声二哥,是因为你这个人!我们一家人敬重你,也不是因为你兰陵公的身份,是因为喜欢你这个人罢了。”
元煦心中一股暖流涌动,一时说不出什么话,只慢慢的点了点头。
叶潇儿也没想到自己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道理来,喝了一口茶继续道。
“你这个人就是这点不好!一旦遇上自己太重视的事情,反而不能像平常那样潇洒了,用你说的话劝你:无愧于心不畏于行,珍惜眼下的光景就是了,何必想那么多,那么远呢!”
无愧于心不畏于行,珍惜眼下的光景。
元煦眼前倏地出现江延舟的脸来。
既然前路不知如何,他是不是没必要如此糟蹋春光,辜负这一片盛情?
——
叶潇儿虽叮嘱过,让他不必备什么礼物,到时只去观礼便可。
但登门为客,何况又是小孩子的周岁礼,又怎么能空手。
他知道叶家不愿把孩子的周岁礼办得太过隆重,邀了自己去观礼,其实是把自己当成了家人。
在钟灵街上的银楼看了许久,元煦挑中了一把寓意很好的如意云头长命锁。
虽说叶家不愿大办,但叶国公位高声隆,叶谨川风头正盛,有心巴结的,人不到,礼不会缺。
他挑礼物只图个心意,想在贵重上取胜是不能的。
出了银楼,元煦便在钟灵街一路往前闲逛,路过一家古玩店时,远远看见店中挂了一副泥金玉竹骨的扇子。
扇子上画的是山水,景色高远辽阔,笔法细腻精炼。
这古玩铺子的掌柜是个人精,打量着元煦气质不俗,应该不差银子,便遣开小厮自己上前招待,殷勤介绍这柄扇子的来由。
其实不用介绍,元煦也看出不仅这制扇的工艺繁琐,连带这扇子也是有年头和来历的。
掌柜的铺垫了半日,不过是为这扇子报个高价。
在大端,像元煦这般有爵位的,都会有田庄别业之类的私产,俸银不过是开销的零头。
而他身份特殊,半点私产也没有,只按爵位领俸银,一年不过七百两左右。
只下人的薪银、日常采买和府内维护便花去一大半。
他又有个风流的名声在外,歌舞宴饮,人情往来,兰陵公的排面要有,不能让外人说皇上苛待。
一年下来,并不能余下什么银子。
只偶尔得赏才有些私藏。
而这扇子,掌柜的要价六十两,着实不便宜。
元煦笑笑,只又打量了那扇子一阵,准备离开时,目光猛然被一抹红色吸引,仔细去看,却是一个琉璃匣子里放着的一枚红玉扳指。
因窗隙里的一抹阳光此时正巧照在那扳指上,透过琉璃匣子,散出一道红光来。
红玉浓烈,好像跳动的火焰,热烈张扬。
元煦心内一动,只觉得这块扳指最能配江延舟。
这想法脱缰而出,连元煦自己都愣了一下,他稳了稳心神,耳边只有叶潇儿劝他的那句话:珍惜眼前光景。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中意江延舟。
但两人身份有碍,且按那小霸王的行事作风,元煦知道,他找上自己,不过是想尝个新鲜。
可再想想,那有如何呢?
难道他真能指望,那浪荡世子会和自己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既然眼下江延舟愿向他献殷勤,他又何必如此自苦。
元煦盯着眼前的红玉扳指看了个仔细。
红玉难得,又是整块料子雕制,做工精美,虽不是有年头的东西 ,但到底是不俗。
掌柜的看出客人透出要买的意愿,忙上前介绍。
“贵人气质不俗,人中龙凤,这红玉扳指若被贵人得了去,也是造化......我就同贵人说个实价,二百两。”
元煦将红玉扳指带回府后,心内又升起一股忐忑。
他怕江延舟不喜欢这东西,又觉得遣人将礼物送去不够诚意。
想起江延舟那日当着他的面,打马离去的落寞身影,又听叶潇儿说他从福泉县回来闭门不见客。
思来想去,元煦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准备接受,就不必再矫情,还是亲去一趟比较好。
这想法一出,便有些迫不及待。
第二日一早,元煦便去了西平侯府在上京的别院。
春猎之后,为照顾江延舟的伤,元煦倒是来过几次,只不过都是从偏门入,也只在偏厅一处待过。
如今大白日走正门才看清这里,虽只是个别院,但占地颇广,是四进五重的院落,院内亭台水榭,假山叠嶂,花园阔大幽深,另还有一个专门的马场。
花园深处的亭台上,正有两三歌伎拨弦弹唱,琴音曼妙,歌喉婉转。
江延舟正闭目闲靠在椅背上,听到门下人来报兰陵公登门拜访,才悠悠睁开眼睛。
一同围坐听曲闲谈的还有两三个人,正是那夜江延舟邀元煦吃饭,差点砸了他场子的那几个纨绔。
其中一人笑道:“世子这招欲擒故纵真是使得妙极,瞧那兰陵公平日惺惺作态好像高不可攀的样子,如今不是也被世子拿捏,自动送上门来了。”
虽然是巴结的话,但江延舟听了竟没有想象中的受用,只扯了扯嘴角,起身淡淡道,“你们从后门去吧。”
坐到正厅等人时,元煦才发觉自己其实有些忐忑,连带着没注意到江延舟姗姗来迟。
“兰陵公不用可怜我的来看我。”
江延舟见到元煦,却没有往日的热情,话里话外带着一丝委屈。
元煦只想着,自己冷脸对着江延舟这么久,他有些情绪,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安抚的笑道:
“我不是可怜你,你上次送我了东西,我这也是礼尚往来的。“
元煦将装着红玉扳指的锦盒用手掌托着,送到江延舟面前。
沈延舟眼睛一瞬间燃烧起来,紧紧盯着元煦道:“我送你东西的初衷,你是明白的,如今你回送我,便是......你在回应我的感情了?!”
元煦还是有点不适应江延舟的直白热烈,脸上微微有些发烫,却也大方去看江延舟,点头承认。
江延舟伸手去拿那锦盒,却连带将元煦一把扯进怀里,接着把头埋在元煦颈窝,带着你孩子气道。
"我这......不是在做梦吧,我好高兴啊,你能来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
仍是一贯的油嘴滑舌。
但两人既然已经表明了心意,说这样的话,便是情趣了。
两人虽在福泉县时也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但像这样拥抱却是第一次。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只余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是一种激动却安心的感觉。
见元煦没有反抗,江延舟抱他的手臂收的更紧,低声道。
“我等着你让我抱你,等了好久。”
感到元煦的身体僵了一僵,江延舟无声舔了舔牙尖,手沿着元煦的背缓缓往下,在后腰出轻轻摩挲,像勾引,更像挑衅。
元煦终于还是没绷住,反手拍开这只魔爪,声音却温柔。
“别乱动。”
江延舟这才不舍的把人松开,盯着锦盒看了看,笑道,“这是阿煦第一次送我礼物,我可不能怠慢。
元煦看着他犯傻的样子笑道,“那你准备怎么个不怠慢法。”
江延舟果然偏头想了想,道,“最起码拆礼物之前,要焚香沐浴的。”
元煦看他并不是开玩笑的样子,试图阻止道,“也不必这么麻烦——”
江延舟却又一把把元煦拥入怀中,撒娇道,“那不然你跟我一起去,嗯?”
元煦无奈推开江延舟。
他一向不知这小霸王的脑子到底是怎么运转的,“好、好,你去吧。”
等江延舟去了,元煦才慢慢平复心绪。
原来坦白自己的感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他自然是希望两人能够长久,但前路到底如何,就全交给时间吧。
过了一会,江延舟果然换了一身衣服出现在元煦面前。
不知有没有焚香,却是真的沐浴过了。
江延舟见元煦盯着自己,故意挺了挺腰背,慢慢在原地转了个圈。
他换了一身象牙白滚边镶银色丝线的长锦衣,腰悬珠玉,银冠束发,真是个琼枝玉叶般的人物。
“怎么样,好看不好看。”
这番装束,跟他平日穿衣浓烈张扬的风格完全不同,但又有别样的风采。
元煦认真点头,“好看。”
江延舟转过身来,朝元煦柔声道,“我穿这身衣服,是不是看起来跟你更般配些。”
元煦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一身浅色衣袍,才明白江延舟原是照着自己平日穿衣风格穿的。
心里又是一动。
江延舟似是对元煦的反应很满意,这才去拿放在檀香几案上的锦盒。
元煦又莫名紧张起来。
“好漂亮的扳指!”
江延舟惊喜地把红玉扳指从锦盒中取出戴在手上,夸张的比划着。
“这也太好看了,阿煦你的眼光太好了,我太喜欢了。”
元煦听他说喜欢,微微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从今天起,我要日日带着它,”江延舟激动道,转而又抬手看了看,摇了摇头。
“不行,若是弄坏了可就不好了。”
元煦看他表情动作浮夸的很,知道他多少又在演,但心里却也是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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