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边西之事,与西平侯府有关,何况事牵两国,我身为西平侯府世子,理应协助。”

江延舟跟元煦并肩相背而立,微微侧头低声道:

“为免兰陵公对我来此有什么误会,我还是先说明的好。”

元煦并不愿细究他来这里的真正目的,面上无表情的随口道:“既有这样的安排,我自是没意见的,现在世子来了,我们便开始吧。”

江延舟眯了眯眼,朝一旁的高颂道:“不必等监官了,我听说这批赤血马是你负责料理的,你来回兰陵公的话即可。”

高颂长得极高壮,皮肤晒的黝黑,脸上有一处刀疤,给本算得憨厚朴实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凌厉肃杀之感。

“请兰陵公问话。”

高颂见自家世子跟这位兰陵公好像很不对付的样子,心里已有了盘算,此刻有人撑腰,声音也变得底气十足。

“这些赤血马,是如何饲养的?”元煦不想废话,开门见山问。

“回兰陵公的话,论吟诗弄月我们肯定比不了您,若说到养马,恐怕即便我说了,您也听不懂。”

元煦大约感受到了高颂态度的变化,也不理会,一笑道:

“这里是大端最精良的牧马场,在场的各位牧官肯定都比我更懂养马之道,我问这些,不是质疑,不是为了给肖副使开脱罪责,无论各位在背后如何议论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查出赤血马真正的病因,我想这也是各位最急切想要知道的!”

高颂有些心虚的愣怔了一刻,去寻江延舟眼神求助时,只见自家世子潇洒的侧身坐在巡棚下,一眼也不往这边看,更是看不清那张英俊脸上的表情。

斟酌了一刻,陪笑道:“兰陵公大人有大量,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们这里养的都是军马。”

高颂说着,抬手指了指远处草地上散跑的马匹。

“无论是照料马匹的牧吏,还是我们这儿提供的喂养饲料,都是精挑细选的,至于那些赤血神驹更是格外照料,定时定点,喂豆粕、麸皮这些精料,也喂干草、马草这些粗料搭配,不至于让马匹肠胃因只□□料或粗料出问题。”

元煦把目光从远处奔跑的马匹上收回,对高颂道:“劳烦带我去赤血马的马厩看一看吧。”

高颂在前引路,江延舟只殿后无所事事般跟着,并没有半点要‘协助’的意思。

“按肖副使的安排,这些赤血马日常放养回厩之后,会给他们的饮水中加入蜂蜜,以恢复和补充体力。”

看着本该神气活现的赤血马,一个个病恹恹,垂头丧气,甚至有些已经奄奄一息的样子,元煦不自觉皱眉:

“有没有可能,是水里被人额外加了什么东西?”

“这您是打我的脸了!”高颂急道:“我一辈子养马,从没出过差错,尤其这些赤血神驹,我伺候他们比伺候我亲儿子还用心,水也是我每日盯着新鲜取的溪水,绝不会出错!”

看高颂表情,确实不像说谎。

况且把赤血马送到此处,目的就是要在这里培育良种战马,必然层层把关,避免饲养方面出现纰漏。

“只是询问,没别的意思,高大人不必着急。”

元煦眼神扫过马厩,闲雅的态度并没因为高颂过激的回话有任何变化,语气仍是有礼有节的清朗。

高颂大约也觉得自己过于激动了些,见兰陵公并不跟传闻中的那样恃宠骄纵,对下刻薄,反而条理清楚,风度翩翩。

咽了咽口水,指指前方的马厩道:

“按肖副使说的,赤血马的马厩改造过,也让专人打扫了,头几天,为了让赤血马尽快适应这边的环境,我亲自带它们在附近遛弯儿,好让他们先适应着,刚开始也确实没什么问题,但不知怎的,一夜之间,就忽然就全成这个样子了。”

看着这些病马,高颂眼中浮出一丝惋惜和担忧。

“也不是我们要故意为难肖副使,确实是,除了是因为他给了错的养马方式,再找不出其他原因了,总不能是因为......唉,兰陵公也要体谅我们!”

元煦知道高颂想说什么,大约就是,总不能是因为,大樑送来的就是一批病马吧。

但这话责任太重,高颂不敢说出口。

虽然没证据,但像他这样想的人,应该不止一个两个。

元煦绕着马厩看了半日,道:“劳烦牵出几匹赤血马到我下榻处,这几日我亲自照料。”

高颂在一惊:“怎么,兰陵公是信不过我们——”

没等元煦再说话,一直默不作声的江延舟不何时已站在两人身后,悠悠朝高颂道:“就按兰陵公说的办。”

高颂看着江延舟的脸色,忽然有种感悟,自家世子,好像并没有表现的那样讨厌兰陵公。

元煦本以为江延舟此来,会处处对他掣肘,却没想到他竟会帮自己说话。

但他懒得去揣测江延舟的心思。

肖则玉还在石牢中,若他不能尽快查出病马的真正原因,肖则玉立刻就有性命之虞。

而若不能在肖则玉头上安“故意给出错误喂养方式”的罪名,那就是大樑故意给了一批病马。

虽然并没有确凿证据,也不会真的影响两国关系。

但被送入大端的质子,肯定会成众矢之的,因此遭受各种排挤,甚至失宠于大端皇帝。

仔细想想,会是谁花这么大力气,在背后设这种圈套呢?

元煦看着几个牧吏清理马棚的身影陷入沉思。

马医早给病马看过,没诊出任何问题,但这些赤血马就是一味的无精打采,流涎腹泻,看表现,确是中毒的迹象。

排除饲养方式,草料,水土不服这些原因,那就只有一个地方——

元煦正思量间,忽然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正慢慢靠近。

“兰陵公这两日,可有什么发现吗?”

元煦回头,果然看到江延舟英姿勃发的身影,他有这一副皮囊,难怪骗人容易得很。

“多谢世子关心,还在查。”

江延舟眯了眯眼上下打量元煦:“不顾朝廷上下议论,宁要抛下自己‘宁静淡泊’的护身符,也要亲来这里救肖则玉,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他。”

元煦微蹙了下眉:“于公,这是大樑送来的赤血马,于私,肖则玉确实是我的故友,于公于私,我来这里查病马案,都是情理之中事,世子说这些,不是很没意思吗?”

江延舟脸上维持的一点笑意慢慢消散:“你是为肖则玉而来,我是为你而来,说这些,会不会有意思一点儿。”

元煦心内一沉,果然,江延舟还是没准备放过他。

“我不知道世子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如果没玩够也抱歉的很,我、不想玩了!”

元煦一双眸子凝着冰霜,冷漠地像要把人推向无尽的黑暗。

江延舟似乎被这个冰冷的眼神刺痛,几日来装出的平静一瞬间被打破,声音低沉,却几乎是吼了出来:“我说过,我没有玩!”

那边马厩里的几个牧吏被这猛然拔高的一声吸引,纷纷回头朝这边看。

江延舟眼神结冰扫过去:“很好看?要不要站在本世子面前看!”

几个牧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世子发火,抖擞着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匆匆躬了躬身,逃也似的去了。

“世子朝他们发什么火,被耍的人是你吗?”元煦有些疲惫的转过身:“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意思了,若世子没有其他公事,就请先回吧。”

江延舟固执道:“我、不走。”

“那世子愿意待,就待着吧!”

天色渐晚,夜风裹了更深的凉意。

元煦走了两步,又回头,看江延舟立在原地一味盯着自己,无声透了口气,对上他的眼神,道:“我只问你一次,是不是你陷害肖则玉?”

江延舟不可置信的皱了皱眉:“你,这是在怀疑我?”

元煦默然搓了搓指尖:“那次在茶馆,你说过,要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江延舟磨了磨臼齿:“我没有!”

元煦看他脸色一瞬有些苍白,心中泛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这样怀疑质问江延舟,只忽然觉得意兴阑珊,不想在跟他分辨,转身欲走。

江延舟早迈开长腿,几步上前,趁元煦没防备,一把把人掼入自己怀中,偏头去找元煦的唇。

江延舟脸色阴沉,像黑夜中隐藏的猛兽,手臂如铁箍般把人收紧在怀里,鼻尖微微错开和元煦相抵。

舌头有力的带着狂风骤雨的野蛮,凶狠的撬开他的唇齿深入进去,喉间溢出似有如无的吞咽声,像是要把人拆吃入腹。

四野渐暗,只听远处风声潇然,炽热扩散在暗影之中,暧昧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江延舟微皱眉“嗯”了一声,将人放开:“你咬我?”

蜜液还绕在唇齿间,元煦大口喘着气:“无耻!”

江延舟一笑:“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元煦擦了擦嘴角:“我只当从前亲的是一条狗......”说着退后两步:“我说过,别再跟着我。”

“那你要我做什么,才肯让我跟着你。”

元煦已被他磨得没了耐性,冷然扫了他一眼,只一字一顿重复道:“站在这,别跟着我!”

元煦回屋后,连喝了两杯水才慢慢恢复平静,那个边西小霸王,果然最会扰人心绪。

平复了一刻,才在书桌上铺开笺纸,提笔写了起来。

第二日,御史监派人来到马场,看到元煦亲养的几匹赤血马,竟恢复得差不多了。

元煦当着御史的面跟众人解释道:

“原因很简单,此地虽然较为清凉,但毕竟是夏季,水槽没有清洗干净,就很容易霉变,水虽没问题,但进了这水槽,便成了霉水。”

竟然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众人都有些不信,但高颂每日亲自监督水槽清洗,并增加了清洗频次,果然几天后,赤血马真的都渐渐恢复了精神。

“按理说这种霉菌其实算不上什么问题,对这里的军马也没有影响,只因赤血马刚到这个地方,还未适应,时间长了,自然就全好了。”

上京那边也回复了御史监的密折,肖则玉被就地释放。

边塞之地的管辖权较为复杂,按理说肖则玉应被关押在此地马场所辖的大牢,但因他是驻地御史监弹劾,所以被关押在城中御史监石牢。

这些御史监的人虽然参起人来一个比一个狠,好在最守规矩,并没有对肖则玉动私刑。

肖则玉早在牢中听说元煦要亲来边塞查病马案,早就满心担忧,又没法送出消息让元煦不要插手。

出了大牢,见元煦早在外接他。

“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元煦道。

肖则玉本有千言万语,但看到元煦,只默然了一刻,苦笑道:“你这下,算是彻底把自己搭进来了,根本不值。”

元煦也一笑:“你知道的,我其实从没能真正的置身事外。”

肖则玉深深透了一口气,也不在纠结于此,了然轻笑道:“原因是什么?”

元煦把手里一匹马的缰绳交给他,道:“边走边说吧。”

两人骑马缓行,往城营外缓缓而去。

“水槽没有清洗干净,槽内又霉变,水虽没问题,但进了这水槽,便成了毒水。”元煦解释道。

两人在马背上对视一眼,肖则玉悠悠道:“那个真正的,不能说的原因是什么?”

元煦一笑:“应该是有人用泡过狼头草的水清洗了水槽,留下了毒液,但因为量小,马医检查不出什么,只让那些马病着,又不会很快就死。”

“呵!当真是做的周密”,肖则玉拧眉:“最起码能不知不觉弄死我,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会连累你,那魏鼎臣一副毫不起眼的样子,没想到下手这么狠,难怪司家派他来。”

两人沉默了一刻,元煦道:“现在还不是动他的时候,为不打草惊蛇,我只能先那样说。”

为免有人跟踪,两人一路策马,来到了一处关隘附近的山脚下。

夏日的山峦宛如大地撑起的绿色巨幕,山脚下,草原如无垠的碧海,清风吹拂,花草与泥土的芬芳交织弥漫。

“真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在大樑这样纵情驰骋。”肖则玉放松的在马背上闭眼深呼吸。

元煦拽着缰绳,把目光落在远处山峦上,笑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听到远处一阵马蹄杂踏。

远远望去,是几十个快骑正迅速由远及近。

本以为是关隘附近的守兵,离得近些,却发现不对劲。

“是流寇!”肖则玉脸色一变,大声喝道,“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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