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西流寇成患,常以小规模迅速出击,破坏性极强,又且战且退,滑不留手。
元煦和江延舟两人毫无防备,虽已迅速调转了马头往回走,却早来不及了。
这些流寇均以黑布蒙面,好像有备而来。
将两人逼围在一个小圈里后,先从马上下来十几个人,持着寒光森森的长刀,杀气腾腾的朝两人劈砍去。
两人手里没有兵器,只能互为后背,做防守之势。
“看来那些人并不打算放过咱们,”肖则玉眼神冷冽如冰,“一环套着一环,果真是布局周密!”
元煦眸子微微眯起,“那咱们可不能辜负这一番心意,要认真对待才行!”
流寇杀手一拥而上,两人率先发难。
元煦侧身避过正面刺来的一剑,顺势一个肘击撞向来人的胸口。
趁那人踉跄后退时,元煦已看准时机,抓住对方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扭,伴随流寇杀手的痛呼,刀已易主。
肖则玉也早一个低扫腿,绊倒了侧面来攻的杀手,紧接着一个直拳击中对方下巴,一声清脆的脱臼声响后,肖则玉手上也多了一把长刀。
有了兵刃,两人在围攻中显得游刃有余起来。
围坐在马上的蒙面众人按捺不住,全部抽刀下马。
两人持刀在手,舞的蛟龙出海般,逼得杀手们一时不敢靠近。
但对方毕竟人多,时间一长,两人渐渐露出破绽。
肖则玉后背遭人偷袭挨了一刀,右手手臂也被划伤了一条口子,但他只闷哼一声,依旧挺立,跟元煦互为支撑。
“我掩护你,你先走!”肖则玉额上已浸出汗来,但仍忍着剧痛,换了左手持刀,以凌厉的攻势逼退来犯之人。
他是在战场上杀过敌的,这样以一敌多的场面不是没经历过,但很明显,这些蒙面流寇个个训练有素,不能等闲视之。
元煦皱眉,上前一步将肖则玉护在身后,长剑斜挑,将一个杀手的兵器击飞,“别说这种傻话,咱们一起杀出去!”
他其实腿上早被砍了一刀,但浑身浴血,早分不清那血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只面上隐忍了痛色,说完随即一个转身,用刀背拍向另一个杀手的胸口:
“况且这里是边西,大端的地界,瞭望处发现这里有异常,肯定会第一时间派人赶来,咱们只需撑过这一时就行!”
眼前杀手一轮接一轮围攻,元煦紧握长刀,集中精力格挡进攻,他深知此时只要稍有慌乱,他们二人都将命丧于此。
肖则玉明白元煦的意思,士气不可衰!
也稳了稳心神,专注格挡四面挥来的长刀。
就在此时,一阵疾风掠过,一道黑影已闪身进了包围圈。
这人手持长剑,寒光闪烁之间,几名杀手已应声倒地。
两人均是一愣,江延舟!?
江延舟脸上颜色苍白如纸,眼睛却是血红。
他迅速上下打量了元煦一眼,便一言不发的转身杀入阵中。
长剑起落,沉默的江延舟犹如一座杀神,根本没办法让人跟他平日无赖幼稚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肖则玉两处受伤,早失血过多,此刻已渐渐现出疲力。
有杀手看出他这个薄弱处,不动声色绕到背后,举刀狠狠砍去。
江延舟回身格开侧面偷袭的一刀,正好看到肖则玉身后的偷袭,飞身向前勉力格挡,那长刀一斜,竟划在了江延舟自己身上。
元煦只觉得全身一紧,仿佛有只手使劲捏住他的心脏,来不及思考的喝了一声,手中长刀灌注全身之力,向那偷袭的杀手奋力挑去,那蒙面人竟生生被这力道震退数步后倒地不起。
与此同时,驻地营房里也终于赶来了人。
杀手见势不妙,纷纷上马逃窜而去。
这些营兵又哪里肯放过他们,或擒或斩,一个不落的全带了回去。
江延舟不顾胸前还在流血,捉住元煦的手上下打量:“你没事吧,你的腿?”
元煦不知怎的鼻子有些发酸,哑然道:“我这是皮外伤,没事!”
江延舟这才勉力舔了舔嘴唇,还要再说什么,却好像完全支撑不住一样,直挺挺往后倒去。
元煦反应迅速的抱扶住他,这才发现他身上滚烫的厉害。
这竟是,在发热吗?!
——
“也不知世子怎么想的,穿那么单薄,却在外露宿了一夜,硬生生被风吹的发热,眼下又挨了一刀,这要是让老太太知道,还不得心疼死啊!”
此处营房的守捉使站在江延舟床边,一脸担忧之色,语气懊丧道:“这些该死的流寇,看我不扒了他们的皮!”
元煦知道,这位守捉使曾是江寅身边的亲卫,应是在江延舟小时候就见过他,感情自是不一样的。
军医来营房给江延舟诊过伤情,那一剑太偏,只是皮外伤。
元煦稍微处理了下伤口,就来看江延舟,见这守捉使的脸色有些难看,便安慰道:
“西平侯世子只是皮外伤,现在昏睡是喝了发热药的缘故,想来西平侯是不会怪罪你的!”
守捉使紧皱的眉头没有松懈,忍了忍,终是没忍住,道:
“咱们守在边西的人,都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死都不怕,挨刀更是功勋,世子英勇,侯爷也不会因为这个怪罪我。”
守捉使眉皱的更深:“只是,兰陵公有所不知,当年明熙长公主有孕在身时,还曾上阵杀流寇救人,因此不慎动了胎气,世子便从娘胎里带了不足,若是发热,就很难痊愈,严重的话,说不定还会......这事鲜少有人知道,只对外说,是老太太跟大小姐溺爱,不让世子游水淋雨,就是怕冻着,染上风寒,我是怕......”
守捉使长长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屋内一阵沉默,元煦在袖中的手慢慢握紧,目光落在那张苍白的脸上。
江延舟,你到底要我怎样看你?
肖则玉伤势更重,但好在没有性命之忧,也幸亏江延舟为他挡了最后那一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见兰陵公要执意守在世子身边,在下伺候的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两个人,一个正发着热,听到对方被困流寇之手,立刻扔了搭在额头的冷巾,操起剑就去救人。
另一个,脸都熬的没有血色了,还执拗的守在床边,时刻照料。
似乎不用怎么想,都可知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守捉使叮嘱众人不要瞎嚼舌头,没事也别去打扰。
已过子时,夜色沉寂,皓月随云流动,忽明忽暗。
江延舟在幽幽灯烛之中醒来,看一旁坐着的元煦,单手撑头,微闭着双眼,就这样盯着看了一会,才哑着声音道:
“一睁眼就能看到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元煦本就是假寐,听他说话,立刻睁开了眼睛,哽咽了一下,才轻声道:
“你醒了。”
说罢温热的掌心覆在江延舟额头,如释重负的透了口气,“退热了。”
起身扶人慢慢半靠在软枕上,“饿了吧。”
不等江延舟回答,元煦已起身盛了一碗在屋中火炉上煨着的粥,用调羹舀出一小勺温热粘稠的米汤,小心送到江延舟嘴边。
江延舟看着元煦忙活的身影,不自觉裂开发干的嘴唇,一笑道:“兰陵公,秀色可餐。”
元煦捏着汤匙喂他,并不计较他的调侃,脸上神色温柔:“多喝一点,才有力气贫嘴。”
江延舟就着汤匙喝了小半碗,然后摇了摇头。
元煦把碗放到一旁的几案上,拿湿毛巾帮他沾了沾唇。
江延舟脸上已慢慢浮出正常的气色,抬手抚上自己的伤口,笑道:“这一刀真值,能让阿煦这样仔细的照顾我。”
元煦低头,眼底有一瞬的猩红,片刻之后,他才又慢慢抬起头对上江延舟的眼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了。”
因为自己一句“站在这,不要跟着我”就真的生生站了一夜,还因此发了热,真蠢!
非拖着病体去救人,还挨了一刀,真蠢!
江延舟虚弱的笑了笑,“我就猜到,你要是知道我发热的因由,肯定要笑话我的。”
元煦努力勾了勾嘴角,认真摇头:”我从来都没有笑话过你,我也真的,要谢谢你。”
江延舟咧嘴:“那你现在,是不是有点感动了。”
元煦点点头,“是,很感动。”
“那你能不能因为一时感动,就不跟我分开了。”
良久的沉默。
江延舟声音有些沙哑:“我知道,我跟你开玩笑......”
元煦却下定决心般,认真对上江延舟的眼睛:“好!”
“......”
江延舟似乎没有听懂,愣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你说‘好’?你的意思是,你不跟我分开了?!
元煦缓缓点头。
“你替肖则玉挡刀,也救了我们,我确实很感动,你即便要挟恩图报,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说完深深透了一口气:
“我很感激你,但想要我们关系如初,现在是不可能了,或许当初我们分开的太干脆,没有缓冲的时间,让你一时放不下,我没什么可回报你的,既然你愿意,那在我们之前的关系上,延续一段时间,只不过我现在没办法信任你,我只能做到不推开你,除此之外,我给不了更多。”
“你什么意思?”江延舟慢慢蹙起眉,似乎没听懂话里的深意。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元煦熬了太久,声音有些疲惫,“现在我们只能暂时做情人......没办法做恋人。”
“暂时,情人?”
江延舟眼中闪过一丝不耐,随即又失笑,他确实身边从来不缺人,也从来没人跟他说过,只暂时跟他保持情人关系。
“好啊!”江延舟利落答应,一手攥住元煦的手,举到自己唇边,轻轻吻上他的小指。
元煦闭上眼,能感觉到那双柔软的唇舌,正一点点湿漉漉地含上自己的小指,温热的触感痉挛般,一路传递到他的心脏,撩拨的人浑身发痒。
元煦强忍住身体深处的渴望。
他知道自己喜欢江延舟,从一开始就喜欢,但他这样的人,一辈子都在隐忍,把自己包裹在重重盔甲之下。
他不过是想慢慢活着,想有朝一日再见一见自己的母亲。
江延舟就像一团火,能轻易将他点燃。
但他又清楚,这团火,不单是为自己燃烧的。
他已不能像从前那样全然信任这份感情。
他心里恼恨江延舟骗他,利用他,却又感动于江延舟奋不顾身为自己的痴情。
虽然没有了从前的信任,但至少,他们俩都还希望再试一试。
那就再试一试吧。
如果真心是一个点心盒子,拆开花了很长时间,那重新包起来,也是需要时间的吧。
戛然而止的分开,其实他也不好受,如今这样也挺好,正好有时间接受和离开。
他不知道江延舟是不是在跟他演苦肉计,但已经无所谓了,既然决定暂时做情人,那就演好这个角色吧。
如果经历过这件事,两人能真正建立起信任,那以后再发生其他事,也不会将他们轻易分开。
当然,如果以后还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再分开,也不会那么遗憾了!
——
此间事了,元煦和肖则玉没有理由在边西继续逗留。
因肖则玉还有伤在身,承安王遣人来接。
在人来之前,元煦去问了病马案之前,他就想要问肖则玉的问题。
“大樑时局如何,大樑皇帝......我那个父皇,如今是什么模样?”
“还记得我来大端第一天,夜探兰陵公府吗?”肖则玉脸色稍显凝重,似乎并不愿说,又不得不说。
“你书房里,书桌背面,插着一个火漆封住的竹筒,那里面藏有一封信,也许你看了那信......就清楚自己该怎么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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