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计划,还在恢复期的许聿,要成为陈垒在工业区边缘地带的“眼睛”和“耳朵”,彻底融入这片市井的“生态圈”。
他换上更破旧“合群”的T恤,顶着新染的深棕乱发,脸上伤疤淡了些,左臂动作依旧僵硬。
他不再扮演桀骜弟弟,而是无缝切换成:因打架受伤丢了工作、有点痞气但嘴甜、靠哥哥接济混日子的年轻人。
许聿本就擅长察言观色,轻佻又带点叛逆的形象,加上“落难”的背景,很容易就和人打成一片。
他混在出租屋楼下的小吃摊、廉价台球室、工厂后门抽烟角落。请人抽廉价烟,买瓶便宜啤酒,听他们抱怨工头、活累、家长里短、或厂区稀奇传闻。
他很少主动问福久久,只在别人提及时,插科打诨附和或“不经意”好奇:“哦?那么大仓库,还能有见不得光的?”
酒精、疲惫和牢骚中,工友们常漏出意想不到的信息碎片——比如南区仓库老王头好赌,最近输得脸黑;或是西区新来了一批“怪模怪样”的大件“样品”,占了好大地方……还有阳光玩具——这个在这片工业区诡异起火的厂子,好几个月了,各种各样真的假的谣言,一直都在这片工业区传着传着……
陈垒下工后,扮演被弟弟拖累的老实哥哥。邻居们投来同情目光:要不是有那“坑哥”的弟弟惹事,以他肯干的劲头,早该成家安稳了。这份“同情”,无形间加深了他们的保护色。
这是场需极大耐心的持久战。陈垒深知找到“树脂证据链”之难。他如最耐心的猎人,在福久久这片钢铁丛林里梳理着渺茫的线索。
每次踏入仓库,神经总不自觉地紧绷。这片工业区他太熟了。目光总下意识飘到附近摆摊的小张那里,好像,看到他,便能闻得空气里,还有“阳光”的气息。
不是物理上的焦糊味,而是一种更深沉、更顽固的气息。那是他倾注了所有青春、热血和梦想的地方,是他带着一群工友日夜奋战、用汗水和智慧撑起的一方天地。
那厂房,比他的命还重要。每一次呼吸着工业区浑浊的空气,那股早已消散在风中的“阳光”气息,就仿佛穿透时空,顽固地钻入他的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闷痛和永不熄灭的恨意。
这恨意,是他支撑下去的动力,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提醒着他不能有丝毫松懈。
许聿跟着陈垒,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没心没肺的“高兴”。
他捏着那张崭新的□□,看着上面“陈聿”两个字,嘴角咧开,露出一个与他此刻落魄伪装极不相称的、灿烂到晃眼的笑容。他像个得到新奇玩具的孩子,不停地叫着:
“哥!”“哥!”“哥!”
一声声,叫得比陈垒亲妹妹还亲热自然,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和满足。
他在陈垒的厂里混过不少日子,但那时他是带着任务、戴着面具的“伪废柴”。而此刻,在这片陌生的、充满尘烟的工业区边缘,透过“陈垒琛”这个老实哥哥的视角,他第一次真正地,不带目的地看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那些为了生存而奔忙的人。他们被沉重的货物压弯了腰,汗水浸透廉价的工装,脸上刻着生活的艰辛。但奇怪的是,当他们卸下一天的疲惫,蹲在路边摊就着一碗热汤面,或者围在破旧的电视机前看一场球赛时,那疲惫的眉眼间,竟能敞开了笑。
那笑容或许粗粝,带着尘土和汗味,却有一种奇异的、蓬勃的生命力。他们好像没有太多深沉的烦恼,抱怨归抱怨,但只要活着,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就还有希望,还能继续干下去。
这种简单、坚韧、甚至有点“傻乐呵”的生存哲学,对从小在尔虞我诈的血腥算计中长大的许聿来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这天,福久久仓库那边活计结束得早。陈垒看着许聿气色比前几天好了些,精神头也足,想着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和压抑的气氛,便主动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轻松:“走,今天收工早,带你去吃顿好的,算是……安顿下来庆祝一下。”
许聿眼睛瞬间亮了,像落入了星辰:“好呀!哥请客!”
他兴致勃勃地跟在陈垒身后,像个小尾巴,穿过几条堆满杂物、弥漫着油烟和下水道气味的杂乱小巷。
结果,陈垒口中的“好的”,就是工业区另一头一家极其普通、门脸油腻、招牌褪色的猪脚饭店!塑料桌椅磨损得厉害,地面还黏糊糊的。
许聿看着油腻腻的桌面和吱呀作响的塑料凳子,嘴角难以控制地抽了抽,但还是顺从地坐下了,努力维持着“落难青年”该有的不挑剔。
陈垒熟练地点了两份招牌猪脚饭。等待的间隙,他看着店里的陈设,眼神有些飘忽,忽然用一种带着点怀念和炫耀的口吻说:“以前我厂子附近那家猪脚饭,报我名,老板就会额外送一个卤蛋!”
许聿夸张地瞪大眼睛:“啥?!垒总的面子就值一个蛋?!” 他没防备地拔高了声音,引得旁边几桌人侧目。
还有一个接了他的话,“小哥你也听过垒总那故事啊!卖烤肠那小张,每次都吹,说去东区吃猪脚饭,报垒总的名,就能送一个蛋!”
“我这小本生意,可送不起~”里头的老板听着,赶紧接了句,又叹息着,“那个垒总,也不知道去哪了?你说这人咋就说没就没了?谣言越来越多,我这没见过他的,都听到能凑他几辈子的故事了!”
老板的话,立刻引起了店里一阵叽喳,大家都聊起来打发时间,真真假假,越说越玄,陈垒自己都分不清了。只是脸难堪地别过,头拉的老低,恨不得找个地缝先藏一会。
“哥,你现在可是这片的‘名人’,等结束了咱回去,那老板说不定送两……”许聿笨拙地想要打破他的尴尬,看他憋红了脸,头越来越低,更想逗他。
陈垒避开他伤处,没好气地拍了他胳膊一下,压低声音:“咋?你知道人一碗猪脚饭卖多少钱?12块!送个蛋就得1.5块了,老板挣你多少了?还要两!”
他习惯性地开始算账,语气里带着一丝久违的、属于“陈扒皮”的精明,“1.5块,得打50个螺丝。12块?那就得打400个……”
数字脱口而出,仿佛那段在车间里抠成本、算工时、带着工人一起拼命的岁月就在昨天。
许聿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他看着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穿着廉价工装、在油腻小店算着螺丝和卤蛋的男人,心里泛起一阵尖锐的酸楚和愧疚。
如果没有自己……
没有自己的出现,没有许家的阴谋,陈垒的路,肯定会越走越宽。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眼里有光、除了产品啥都抠的“陈扒皮”。
许聿清晰地记得初见那天,简陋的仓库里,哪怕自己立下了“汗马功劳”,陈垒给他的奖励,也只是一个盒饭,还要有要求:“餐费,超过15块不报销!” 那副精打细算、为工厂殚精竭虑的模样,鲜活而生动。
而现在……
心口那阵酸楚猛地加剧,化作一股剧烈的震颤。许聿垂下眼,掩饰住翻涌的情绪,用筷子快速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陈垒还在低声说着,努力寻找着福久久仓库里可能的线索,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乐观,畅想着找到证据、扳倒许世勋的未来……
他,还是那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即使深陷泥沼,目光也始终盯着前方那道微乎其微的光。
而许聿的心思,却早已不在那渺茫的证据,也不在那深重的血仇上。
他的目光,他的心神,他所有感知的触角,都牢牢地系在了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看他被汗水浸湿又干涸、在工装上留下白色盐渍的鬓角;看他因长期搬运而微微变形的手指关节;看他即使在吃着廉价猪脚饭时,眼底深处也未曾熄灭的、属于实干家的锐利和执着;看他努力维持着“哥哥”的伪装,笨拙地试图给自己一点“安顿”的仪式感……
陈垒,陈垒。
许聿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名字,连同这个人本身,已经占据了他思绪的全部。他为之谋划的、念兹在兹的,除了陈垒的事,再无其它。
甚至像现在这样,跟着他潜伏在这片充满危险,除了苦力活没有任何娱乐的工业区边缘,住在破败的出租屋,吃着最简单的食物……许聿的心底,竟然也莫名地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和……开心。
这种简单、粗糙、甚至带着尘土和汗味的生活,这种能光明正大地跟在陈垒身边,听他絮叨,看他为琐事皱眉或微笑的日子……
竟让他觉得,就这样过下去,一辈子不离开,似乎……也还行?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带着一种近乎危险的温暖,悄悄覆盖了那片名为复仇的冰冷而血腥的冻土。
许聿低着头,嘴角在陈垒看不到的地方,微微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只要他在,不管面对的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心里空落落的地方,全都被这个身影填得满满的,也暖暖的。
阿聿,沦陷了。
呵呵……
只是,他大概还不懂那是爱,只是念兹在兹全是他,或者,在他看来,还是会保护他的“哥哥”吧。
我的天真聿少,没吃过可爱多,人倒是这么可爱,嘿嘿……
这几章会日常些,专注一下主角团的情感变化,祠堂的虐待与取血芯片,确实需要缓缓,我昨儿还梦到,被许世勋掐脖子。
所以,还是缓一缓。
节奏慢一点,那就都二更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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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心上的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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