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穆夏却不知自己为何心动。他从来没在无尽城里见过这个人，这人也总不可能还是个孩子。偏偏在他的脑海里，麒麟系统的声音似乎原本就属于这个人。

强烈的情感在他心头涌动，如深海一般无边无际的爱既让他因兴奋而颤栗，又让他因恐惧而痛苦。

他不解地看向身边的向信城，对方显然比他更困惑。

余光中，一个人从二楼的台阶滚落，留下一片落英般的血迹。台阶尽头，站着一个女人，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水果刀。

人生鼎沸的大厅霎时安静下来，但没有人做出别的反应，只是都看向那个女人。

麒麟系统也没再发出声音，穆夏最后看了一眼扩音器，转身奔向二楼。

他认识她，没搬去和向信城同居时，她住在隔壁，一样是巡逻员。她叫杜阮英。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杜阮英声音发抖，“我杀了我丈夫？不，我好像不认识他……”

向信城站在一楼的楼梯口，抬头看过来，脸上仍是那副茫然表情。他是警卫队的，面对凶杀案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过了不知多久，大厅里忽有人道：“我们是不是该报警？”

向信城如梦初醒，跨过尸体朝二楼来。

几乎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穆夏拉着杜阮英飞奔下楼，把向信城撞得滚下楼梯，而后一路狂奔离开了实验室。

无尽城到处都是摄像头，一旦警卫队全部响应，他们就无处可逃。

但穆夏是巡逻员，熟知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台机器的线路和运转方式。他知道哪里的线路已经老化还未来得及维修，哪里不属于巡逻员的工作区域，可以自由进出。

太阳正在落下，失去大气包裹的地球，早已没了夕阳和晚霞。穆夏个杜阮英奔向那轮正在坠落的太阳，追赶着落日余晖。

警笛声从各处传来，街口执勤的一名警卫刚放下对讲机就注意到了他们。

“站住！”警卫的话音刚落，穆夏已经一拳砸向他的脸，将他踹翻在地，夺过杜阮英的刀，狠狠扎进了他的大腿。

两人把警卫的惨叫摔在身后，拐进了南亥区的老城。这里有几台机器已经报废，但未清理，监控已经很久没有转向这里了。

夜幕即将降临，周遭的景色一点点暗去，因此，拐进另一条小路时，穆夏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蹲在墙角的人。

那人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看清来人后竟对穆夏二人视若无睹，依旧摆弄着手里的东西。

穆夏试探着靠近，终于看清了在墙根处闪着红光的东西，是一颗小型工用核弹。

“你在干什么？”穆夏感觉，眼前这人将要做的事，恐怕比袭击警卫、带着杀人犯逃跑还要来得疯狂。

那人是个矮胖的男人，闻言站起身，笑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座城市和城里的人。就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井然有序，又冷冰冰的。”

他压低了声音：“我们的基因全都是编辑过后的，就跟工厂生产的一样，他们想让我们是什么样，我们就得是什么样。人类早就逃离了，只剩下我们这些苟延残喘的人，为了活下去，变得像怪物。没什么意思，对吧？”

穆夏认出了他，在小区门口，被自己撞掉了文件。

那时，他曾在自己耳边说：“穆夏，醒过来。”

也许，从那个时候起，这个人就已经是无尽城里的异类。只是在那儿之后的事，穆夏就记不大清了，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事。

“你是谁？”

矮胖男人又笑：“秘密，不能告诉你。不过，你想做点有意思的事吗？”

他把一个遥控器塞进穆夏手里：“只要一按，砰！无尽城就会变成一朵大烟花。”

“可是，城里的其他人……”杜阮英迎上矮胖男人的目光，没能把话继续说下去。

“做不做，选择权在你们。”矮胖男人好像浑不在意，竟然就这么走出了巷子。

杜阮英追过去，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我……我还是去自首吧。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也不知道，就好像你不知道为什么会刺死你的……那个男人一样。”

警笛声越来越近了，有凌乱的脚步声在迅速靠近巷子。穆夏把杜阮英拉到身后，但出现在巷子口的不是持枪的警卫，而是几个让人意外却又在意料之中的事。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儿。”杨静和一脸担忧地走上前，“你怎么想的？带着杀人犯逃跑？向信城腿都摔断了。”

她虽然这么说，可穆夏听得出来，她担忧的是自己，至于向信城，大约哪怕摔断了脖子她也不会在乎。

苏颖风和姜云意的视线落在穆夏手里的遥控器上，随之而来是一个小红点。杜阮英也看见了，向前跨了一步，挡住了穆夏。

一道丝线般的红光穿透了杜阮英的心口和穆夏的手臂。整条手臂变得麻木，手掌不自觉地松开了。遥控器即将坠落，穆夏用另一只手接住。

杜阮英的身体往后倒去，穆夏看向苏颖风和姜云意，低声道：“对不起。”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按下了那个按钮，或许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白光照亮整个无尽城，接二连三的爆炸声，火焰如花朵般绽放，像极了火红的晚霞。

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苏颖风紧紧抱住了姜云意，双眼映着白光，带着笑意。

新历76年53月，无尽城迎来了秋天。

穆夏闻见烤吐司的香气，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

“醒了？起来吃早餐。”

穆夏半睁着眼睛，看见沈麒生靠在房门口，笑着看他那副慵懒的样子。

“几点了？”

“7点，今天是你升职后的第一天，不是说有个早会要开？总不能在员工面前迟到。”

升职？是啊，他险些忘了。上周接到通知，他升任巡逻部主任，终于不用整日四处奔波，可以坐在办公室里享受一点悠闲的日子了。

沈麒生在系统研发部上班，也是长久地坐办公室。城里的智能系统升级了好几轮，现在的系统叫“嘲风”。和沈麒生刚认识的时候，穆夏还觉得惊奇，当初麒麟系统的声音竟然和沈麒生的一模一样。

“是研发的时候录了我的声音做样本，后来为了增加语音系统的真实感，就一直用了我的声音。”

沈麒生约他出去吃饭时，这样向他解释。

交往的第二年，穆夏告诉他：“说起来你可能不信，遇见你之前我脑子里总是会出现你的样子，但我很确信，以前从来没见过你。我还以为，都是我的臆想。”

沈麒生轻易地接受了这件事：“那说明我们是命中注定，或者，我刚好符合了你对未来恋人的所有想象。”

但两人的初遇绝不符合穆夏的想象。当时，看到沈麒生那张脸时，穆夏因为太过惊讶，腿撞在墙角的小桌上，手里的一大杯水全泼在沈麒生身上，自己则抱着膝盖在原地跳独脚舞。

沈麒生顾不得被弄湿的衣服，反倒关切地询问他：“你没事吧？”

如今回想起来，穆夏都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哪怕沈麒生无数次说过，他觉得当时的穆夏十分可爱。

新历60年，无尽城的生态研究迎来重大突破，不仅城市实现了扩张，还将城市周边的荒漠改造成了森林。虽然和整颗星球比起来，森林的面积小得如一粒尘埃，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研究员们还将整座城市纳入生态系统之中，在城市上空制造出大气层和人造太阳。能源问题也已经不再困扰无尽城。

正因如此，穆夏才能在吐司的香气中醒来，而不用再喝那些味道奇怪的营养液了。

挤在狭窄的棺材一样的单人公寓里的日子像上辈子一样久远，穆夏和沈麒生现在住在宽敞明亮的独栋小楼里，院子里还有一只刚满一岁的小狗奇奇。

沈麒生总是那个起得很早的人，出门遛狗，回家做饭。穆夏时常觉得自己被照顾得太好，不知道要怎样回馈沈麒生。

像是看出他的心思，沈麒生曾抱着他说：“你只要像现在这样，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好。”

随着人类寿命的进一步延长，穆夏曾觉得，这几百年的人生会太过漫长，太过枯燥。但遇到沈麒生的瞬间，他却发现，即便是永生也犹嫌不足。

杨静和还曾揶揄他：“你这是处于热恋期，等到一起生活个一二百年，你们就知道相看两厌是什么感觉了。到时候吵架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吵架？穆夏想象了一下和沈麒生吵架的情景，反而觉得更爱这个人了。

杨静和调任生态建设部，早期每天都在苦哈哈地种树，脸都晒黑了。她抱怨了不下一百次，发誓要找个月黑风高的日子把那批树苗带回家当柴烧。

当然，现在这个时代，早就没有人烧柴了。第一批树苗成活的时候，杨静和在酒吧大哭：“我就知道，我的孩子们最争气了！穆夏，你等着看吧，以后整颗星球都会被森林覆盖。”

穆夏心想，要是整颗星球都是森林，那么离人类再次灭绝也不远了。

补昨天的更新。

沈麒生：短暂转行配音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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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遗落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