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洞房

天色渐沉,白泽湖村寨一片静谧。

宫泽尘在堂屋里踱来踱去,目光频频望向门外浓稠的夜色,焦灼不已。

桌上饭菜渐凉,夏远山和沉璧已吃过,宫泽尘却迟迟不肯动筷。

“天色这么晚了,公主今夜应该不会不会回来了,驸马爷,多少吃一点吧!”夏远山看着坐立不安的宫泽尘劝道。

宫泽尘闷闷不乐地摇摇头:“多谢族长,我真不饿。她不回来,我这心里实在不踏实。”

他走到门边,手扶着粗糙的木门框,望着那望不到的白泽湖尽头。

“我白泽湖民风淳朴,不会有恶人伤害公主的,况且公主身手了得,驸马放心吧。”

宫泽尘只是痴痴地望着,缄默不语。

看着这位年轻俊美的驸马爷,夏远山忽然开口问道:“驸马,恕老朽冒昧,我怎么瞧着,你似乎有些怕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身份尊贵,自然是该敬重的。可老朽看你待公主,似乎不止是相敬如宾,倒像是……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

宫泽尘转身靠在门框上,仰头沉默了片刻。

“族长看得很准,” 他终于开口:“但我怕的,不是公主这个人。”

他顿了顿,寻找合适的词语:“我怕的,是她不开心,是她委屈了自己。我希望她永远开心,没有忧虑。虽然她锦衣玉食,可实际上,她过得很苦。”

夏远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她心思比常人更敏感,但我能感觉到,这份敏锐不是天生的,是因为她从小就不得不学会审时度势,察言观色。她要在最复杂的地方活下去,就必须这样。” 宫泽尘的声音哽了一下,为了保护江宛的**,他没有细说。

他想起西遥城医馆外那个蹲在角落里清理污秽纱布却强忍不适的身影,想起慎刑司三十杖后无声的啜泣,想起她面对宫楚让卷宗的不甘与委屈,心疼不已。

“我见过她最脆弱无助的样子,也见过她痛苦和恐惧的模样,每当那个时候,我……我就心如刀绞。所以,只要我在她身边,我就想尽我所能,让她轻松一点,开心一点。”

夏远山为之动容:“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实意地爱着她。这份情意,在你们王公贵胄之中实属难得啊。”

宫泽尘脸上漾起笑意:“我也觉得很神奇,有时候我会想,或许是命运将我送到了她身边。她可以没有我,但我……不能没有她。至少现在我是这样想的。”

夏远山语重心长道:“真让人羡慕啊。难得少年夫妻就如此情意深重。驸马,你既知公主发苦,就好好待她。起码在情路上,莫要再让她吃苦了。”

“一定!” 宫泽尘郑重应道。

他走到桌前,端起自己那杯早已凉透的粗茶,双手举杯,对着夏远山深深一揖。

没有灯火,天地间却骤然明亮起来,是漫天星斗璀璨夺目。

白泽湖倒映着星河,天地交融。置身其中,恍若行于星海。

紧接着,一阵空灵的歌声从湖畔传来。

男女老少唱着欢快的调子,在寂静的夜空下回荡。

夏远山走到门边,望着星光下隐约可见的聚集在湖边的族人身影,解释道:“这是我们夏氏的习惯,只要入夜无事,大家伙就会聚到湖边唱歌跳舞,驱散耕作一天的疲惫。不过,等下这歌声就要变了。”

果然,欢快的旋律渐渐转调,变得如泣如诉。

“为什么变了?” 宫泽尘被这突如其来的哀伤旋律攫住,心头也涌起莫名的酸楚。

夏远山叹了口气:“因为这歌是唱给远在端州的家人,我们夏氏虽有自治之权,但也和黎国其他子民一样,为国戍边,尽一份绵薄之力。”

虽然歌词用的是夏氏古语,宫泽尘大多听不懂,但那旋律中流淌的担忧、等待和无望的期盼,却与他此刻的心情产生了共鸣,他也在等待,等待心上人平安归来。

他被这氛围感染,不由自主地走向那片被星光和哀歌笼罩的白泽湖畔。

湖边聚集了不少夏氏族人,他们面朝北方,或坐或立,低声吟唱着。

天地辽阔,星河烂漫,哀歌入骨。

宫泽尘静静地站在人群边缘,那哀伤的旋律在他心中盘旋,一种强烈的倾诉欲破土而出。

他闭上眼,跟着那低回的曲调,轻轻地唱了起来:

“我的心上人啊,

像云,也像梦。

云一样飘渺,

梦一样朦胧。

我愿化作清风,

随你翱翔在苍穹。

我愿变成呓语,

讲述你的传奇。

无论你行至何方,

我永远在这里守候,

做你最虔诚的信徒,

直到星河陨落,天地成空……”

不知过了多久,歌声渐渐停歇。

族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湖边只剩下宫泽尘一人。

他不肯回去,仿佛只要多等一刻,那个身影就能出现在面前。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宫泽尘他猛地转身,只见星光勾勒出一个疾驰而来的矫健身影。

骏马长嘶,前蹄高高扬起。

马背上的人影勒缰停驻,英姿飒爽。

“再唱一遍,我没听清。”

宫泽尘愣住了,接着很快张开双臂,娇嗔道:“你下来我就唱给你听。”

江宛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白了他一眼:“不唱拉倒。”说着作势扬鞭就要走。

宫泽尘立刻急了,几步抢到马前拦住,仰头望着她:“哎哎哎!我唱!”

江宛偷偷笑了笑。

宫泽尘清了清嗓子,清亮又温柔的歌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深情,每一个字都像羽毛轻轻搔在江宛心上。

歌声落下,江宛走到宫泽尘面前,没有言语,只是从身后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腰。

两人慢慢坐倒在湖畔。

江宛指尖轻轻描摹着宫泽尘的脸侧:“这么没出息呢,半天不见就这么想我啊?”说罢脸颊贴近他的侧脸。

宫泽尘也蹭了蹭她的下巴:“我就是没出息,公主不回来,我心里就痒得发慌。今夜要是都没见着你,我明日怕是真的要病了。”

江宛心花怒放,却故意板起脸,轻哼道:“这么夸张啊?那我真该明天再回来,看看你这驸马爷到底会不会病倒。”

宫泽尘闻言,一丝委屈爬上眉梢,但转瞬即逝。

他抬起头,鼻尖碰到她的唇瓣,带着看穿一切的狡黠道:“你不会的。你舍不得。不然你不会这么晚还急着赶回来。”他顿了顿,缓言道:“其实,公主也是想我的,对不对?”

那点被戳破心思的羞恼混合着甜蜜涌上心头,江宛抬起他的下巴,低语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美人!”

月光流淌,映照出宫泽尘纤长浓密的眼睫。

江宛看着他淌出爱意的微阖的双目,心头那点悸动再也压不住。

宫泽尘听到她胸口骤然加快的心跳声,喉结滚了滚:“宛儿你看,今晚的夜色多美,周围也没什么人……”

江宛扫视了一圈,湖岸边的树林在夜色里形成浓淡不一的墨影。

她锁定离他们不远处一片茂密的树林,猛地拉起宫泽尘的手:“跟我来!”

宫泽尘心头狂喜,几次三番忍不住低笑出声,直到被江宛拉进那片树影深处,猛地被推倒在铺满松软的土地上

她俯视着他,目光如炬,挑开他衣襟的系带,抚摸着他温热的胸膛。

这一次,她更加熟练,也更加肆无忌惮。

宫泽尘的身体瞬间绷紧,紧接着微微颤抖,喉间逸出一声压抑的低吟。

他闭上眼,顺从地仰起头,将自己完全交付给她,任她主宰这段星月为证,山河为媒的时光。

树影婆娑,星烛摇曳。

待江宛玩够了,他才反客为主。

汗湿的额角,合拍的喘息,迷离的双眸,还有情到深处的呜咽……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他们二人。

“宫泽尘……是江宛最忠实的信徒!”

“大点声!”

他害怕被人听见,但看着江宛那潮湿而期待的目光,宫泽尘只好大声喊道:“宫泽尘是江宛最忠实的信徒!”

不知过了多久,浪潮终于平息。

江宛侧过身,支起手臂,她的目光流连在他慵懒满足的脸颊上。

“泽尘,你知道你脸上,最漂亮的是哪里吗?”

他歪头想了想,手指无意识地卷起江宛散落在他胸口的一缕发丝把玩,声音也带着餍足的软糯:“眼睛?他们都这么说。”

江宛摇摇头,指尖轻轻顺着那流畅的颧骨骨线缓缓滑动,像在品鉴一件稀世珍宝:“是你的颧骨。我从没见过哪个高颧骨的人,能长得像你这么美,有一种不信命运不信神话的倔强感。”

宫泽尘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暗自窃喜。

江宛的思绪飘远了些:“当时天香阁,那些小伙子问我喜欢什么,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可你刚好推门而入。你知道吗?我当时连呼吸都忘记了。”

宫泽尘怦然心动,这是江宛第一次对他表白。

“原来萧大人那么早就看上我了啊?”

江宛被他促狭的语气逗得有些羞恼,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腰。

宫泽尘笑着躲闪了一下,顺势将她搂紧:“我稍微晚一点……是在公堂上。你站在那里,像一把利剑,那么锋利,那么决绝,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女子。打那以后,你就霸道地占据了我的心。”

江宛笑了笑:“没想到这就把你拿下了,说起来也真是巧啊,你怎么就那么恰好突然出现在天香阁,简直是上天的旨意,让我们一起走了那一遭。”

宫泽尘又想起了那封家书:

『泽尘吾儿见字如晤:

尔抵黎国后,即留驻西遥城。首要之务,乃寻访监察御史萧荣,襄助其彻查铜器一案。此案关涉非小,尔当尽心辅弼。

待案卷文书撰录之前,尔须相机行事,务求设法携萧御史速返京师。此事宜急,愈速愈善。

家中诸事勿念,惟盼尔等早归。

父明烨手书』

他心虚了,犹豫着要不要把那封家书里的嘱托告诉江宛,既然他说是江宛最忠诚的信徒,就该毫无保留,但现在看来,这封家书恐怕和二哥窃取江宛的查案成果有关,贸然坦白,江宛恐怕会责怪自己,还会恼怒,毕竟这曾是她的心结……

意识到宫泽尘心不在焉,江宛不免多想:“你怎么了?”

“我……我有些累了,夜里很凉,咱们回去吧。”宫泽尘搪塞道。

江宛没再多想,随他起身离去了。

*

三日后,白泽湖东畔。

夏茗祖孙已被江宛遣人接来,此刻正与即将北上的族人们站在一起。

夏童眼尖,看到江宛出现,极其自然地跑过去伸手拉住江宛的衣袖:“姐姐,我们和你一起走吗?路上我就可以教你夏氏文字啦!”

这亲昵的举动让跟在江宛身后的宫泽尘脚步一顿,他微微蹙眉,带着敌意注视着夏童。

江宛心中了然,这话定是夏茗私下授意。

她将手从夏童手中抽回,转而轻轻搭在他肩上,语气温和:“夏童,姐姐的任务是尽快带领医师们赶到鹳城。你们慢慢走,直接去京城。等姐姐在鹳城安顿好大家,就去京城和你们会合。”

夏童有些失望,但还是憨憨地笑道:“哦,那姐姐你要快去快回啊!”

江宛回以浅浅一笑,心中却不免有些多疑。

人已集结得差不多了,夏远山和江宛走到队伍前方。

夏远山环视众人,声音威严且沉重:“我的族人们,今日我们就要前往京畿,你们肩负的不只是行医济世的本分,更是我夏氏一族对黎国的担当!太上皇信任我们,容意公主倚重我们,鹳城的将士们在等着我们!到了鹳城,要尽心竭力,救死扶伤,严守军纪,莫要堕了我夏氏医者的名声,更莫负了公主殿下的信任与朝廷的恩典!”

族人们神情肃穆,齐声应道:“谨遵族长教诲!定不负所托!”

夏远山说完,退后半步。

江宛上前一步:“诸位叔伯兄弟姐妹们!我江宛在此,代朝廷,也代我母后夏语冰,向诸位深谢!感谢你们背井离乡,慨然应召!我江宛在此向大家保证,诸位的家眷老幼,由族长和我的亲信“萧大人”护送,必会得到最好的安置与照料,绝不让诸位有后顾之忧!”

她的话语铿锵有力,人群爆发出更响亮的回应:“公主殿下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追随公主殿下!”

“好!”江宛点头,“时辰已到,分头出发!”

号令一下,队伍迅速分成两路。

江宛、宫泽尘与精锐护卫,护送数十名夏氏医师,策马扬鞭,前往鹳城。

另一路,沉璧与夏远山则带着夏茗祖孙以及医者家眷,浩浩荡荡地向黎歌进发。

*

马车内,江宛正闭目养神,梳理着眼前的事务。

车帘一掀,宫泽尘闷头钻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她对面。

江宛以为他有正事相商,便睁开眼:“何事?”

哪知宫泽尘绷着脸,撅着嘴,气呼呼地开口:“那个毛头小子怎么跟你那么亲近?为什么要带着他?”

江宛一愣,看着他那副醋坛子打翻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她故意板起脸道:“夏茗婆婆说了,要他给我做小。毕竟是长辈的委托,不好拒绝,我就答应了,路上也好培养培养感情。”她顿了顿,瞥了宫泽尘一眼,“怎么,你不会介意吧?”

“做…做小?”宫泽尘如遭雷击,俊美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看着江宛那“理所当然”的样子,不像胡说的,心里又气又急。

他猛地扭过头去,哽咽道:“介意!如何不介意?”

江宛看他这副气鼓鼓又不敢造次的样子,故意凑近一点,戏谑道:“你可是正室,正室就该有正室的样子,要大度,要容人,不要这么小气好不好?”

宫泽尘被这话噎得胸口更闷,一滴泪珠还是不受控制地滚落,他慌忙用袖子飞快抹去。

江宛本意只是想逗逗他,看他真掉了豆子,一下子心软了。

她轻轻拉住他抹泪的手腕,柔声哄劝:“好啦好啦,没有的事!我江宛这辈子就你一个驸马,从没想过有什么侧室。”

宫泽尘这才慢慢转过头来,红着眼圈小心翼翼地确认:“真的?你没答应?”

“千真万确!”江宛斩钉截铁,“我把他带来是有别的事。”

宫泽尘乖乖把那股委屈和醋意平复下去,低声问:“什么事?”

江宛正色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他现在的用处,是教我夏氏的语言。”

宫泽尘立刻会意,虽有疑惑,但知道这涉及江宛的隐秘,便懂事地点点头,不再追问。

马车外忽然传来侍卫的报告声:“殿下,驸马!前方已至黎中平原!”

江宛掀开车帘望去。

地面上布满了数量庞大的马蹄和车辙印,一直向东延伸。

她向东望去,地平线上烟尘微扬,便知镇北军刚刚过境不久。

一股紧迫感袭来。

她立刻探身出窗,对前方领队的宫泽尘扬声道:“泽尘,加快速度,尽量追上军队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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