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先拿到的是实验中学前两周的全科作业还有周测试卷，厚厚一摞，数量令人咋舌。
“这也太多了。”江湛在走廊里哀嚎，“早知道带个书包来装。”
“挑着做吧……”李惟汐一手搂着卷子，一手随便翻着，先将篇子们按照学科粗略地分了类别。实验中学的作业都是各科老师自己编排的，篇子的页眉上还有老师们留下的种种名人名言，大多是文学家和哲学家的哲思，很有意思。排版倒是平平，留给解题的区域太挤。但题目质量远超市面上能买到的任何教辅资料，确实是非常宝贵的资源。
“虹姐到底是怎么拿到这些题目的？”她自言自语。
江湛停下脚步，用费解的眼神看着她：“我发现了。”
李惟汐也停下来：“怎么？”
“你这个人虽然大部分时候很聪明，但一涉及人情世故的事情，脑子里就像缺根弦一样。”江湛评价。
那天之后，大概因为有了共同的秘密，他们之间的关系拉近了不少，日常聊天也更加直接，口无遮拦。
“一个空降到实验中学佳兴分校的副校长，身怀绝技，一心扑在工作上，对省教育局的新动向了如指掌，还能拿到实验中学的作业题，你难道就没有一瞬间怀疑过，虹姐是从实验本部调过来的吗？”
李惟汐恍然：“有道理……可是她为什么？和我们一样，老师应该也都想去名校任教吧？”
“这我是真不知道了。”江湛被她盯得发毛，“我也不是万事通的神仙，了解的信息就这么多。”
李惟汐的生活看上去没有多大变化。
她不赞成抓着课间十分钟的时间不放来做题——课间时间本就宝贵，她更愿意用来换换脑子，保证下节课上能更加清醒专注。而且十分钟也不足以进入心流状态去完成一道大题，不过如果是和同学交流讨论，倒可以在学习和放松之间取得不错的折中。
江湛是她主要的讨论对象，有时周围的同学也会过来听。
原本他们都是来问江湛题目的，毕竟江湛是打过包票让大家随时问的数学课代表，然而某一次，江湛不知为什么在讲题时卡壳了半分钟，是李惟汐回身，直接在他面前的草稿纸下笔，把卡住他思路的辅助线画了出来。
周遭一片赞叹声令她有些飘飘然，她得意地睨了江湛一眼。
也有些人不知怎的走近了他们的生活，江湛对其的评价是“阴魂不散”。
当初在小面馆偶遇的，名为陈宇凌的男生，是个名副其实的社交恐怖分子。一般同学都不会随便进别人班级，要找人也是羞赧地请班内同学帮忙“传话”，自己在教室外面等。他倒好，一边高呼着李惟汐和江湛的名字，一边在众目睽睽之下闯入一班教室，直奔窗边，如入无人之境。
随后便见到一群人热火朝天地讨论数学题的场面。他肆意的笑容直接卡顿在脸上：“不是吧，你们下课了也要学习？还有没有天理了！”
江湛咬着后槽牙：“你谁啊？”
“啊？我陈宇凌，那天我们见过的！”陈宇凌急了，他以为江湛是真把他忘了，连忙上前两步。
江湛直接摊开面前的草稿纸：“我不认识做不出来这道题的人。”
陈宇凌眼睛瞪得溜圆，信了他的话，认真看了半天，说出了一句令周围所有同学石化的话：
“看不懂题啊，这个，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
他手指着的是个根号。
江湛托着脑袋，不想再给陈宇凌一个眼神，只想装作不认识他。
李惟汐彻底服了。
陈宇凌从此不敢再往一班乱窜，但在走廊、操场之类的地方碰到他们俩时，还是会热情招呼。
李惟汐这才发现，之前她给他打上的“体育生”标签一点不假。令江湛痛苦不已的体育统练，对陈宇凌而言却是轻松愉悦的个人show time。
男生的体统项目从第三周开始就变成了跑400米，田径项目中对速度耐力要求最高、跑完之后最为痛苦的一个项目，从头冲刺到尾，就是硬顶。然而，跑到第五个400米时，陈宇凌依旧在田径场上一骑绝尘，看着不比刚开跑时疲惫多少，优美的跑姿，永动机一般的大腿，看得人歆羡不已，和身后的男生们拉开了绝望的距离。
冲刺过线时，萌神也按下了码表。
“一分零二秒。”萌神宣布。
陈宇凌激动跃起，振臂高呼，仿佛刚刚完成的是一场只属于他的比赛。
在李惟汐多次劝说之下，江湛只好也加入了体育统练的队伍，不再偷偷逃掉。
“中考容错率多低你也知道，五十分的体育不可能说丢就丢。”李惟汐非常严肃地看着他，“所有同学都在为此努力，你并不是全校体育最差的人吧？”
这会儿江湛还在跑道上挣扎，已经跑到直道边缘，意味着只剩最后一百米了。而他已然是筋疲力尽，姿态扭曲，脑袋快埋进地里，腿也抬不起来，就在塑胶跑到上一点点往前蹭，感觉下一秒就会摔倒，看得萌神火气直冒，嗷嗷大喊：“摆臂！冲刺！！跑起来！”
江湛过线的一瞬间就腿软倒地。他躺在硌得慌的塑胶粒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半灰半白的天空，胸口起起伏伏、狂喘不止，心跳比坐过山车还快，大脑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死了算了”。
萌神完成了最后的计时，边看码表边摇头：“两分四十秒。下次再这么慢，你就一个人加练两组吧。”
陈宇凌也蹿到他身旁蹲下：“喂，兄弟，没事吧？”
“不用管他。”李惟汐早就跑完了女生那边的训练项目，这会儿心跳已经快平复了，只是微喘，也走过来查看江湛的状态。她老远就看见了江湛在跑道上的窘况，一直等在终点线附近，而且很奇怪地想到那个俗语：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早点开始踏踏实实地跟训练，也不至于这样。”
长跑进步最快的阶段就是刚开始训练的时候，三周下来，同学们的体能都有进步，就连程雨也能跟完所有训练项目，且不是队伍中最慢的那个了。江湛当然是被落得更远。
他自知理亏，也不顶嘴，只是两只手捂住了脸，不想让女生看到他面上力竭而显得扭曲的形状。
如果只看在学校里的表现，李惟汐顶多是更有精神了一些，即使不喜欢的课也不再犯困，而是埋头写着篇子，但总体来说变化不大。放学后的时间才是她要尽可能利用起来的。她将手机上的社交媒体和漫画小说网站都卸载了，只留下两家不同品牌的搜题软件，音乐播放器，健身软件，还有当成视频电话用的微信。
有的时候她还是避免不了学着学着忽然就把手机拿起来，习惯性地想要刷一会儿，发现打不开熟悉的界面时才意识到自己被电子设备操纵得有多严重。作为工具而被设计出来的产品，此刻却意图将人异化成它们的工具。
戒断最痛苦的同样是在刚开始的时候，但坚持下去，逐渐也就适应了。回家后满打满算五个小时，她争取用前两个小时将学校的作业写完；然后跟着健身软件原地锻炼会儿，用运动后的多巴胺唤起精神；再用两个半小时去研究实验本部的习题。十二点半之前不论如何都要躺下睡觉，不然会影响第二天的精神状态，得不偿失。她不是能用睡眠换学习时间的类型，前两周的困倦已经告诉过她。
真正努力起来才意识到时间的紧迫与宝贵，再想到之前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她只想扼腕叹息。
周五放学之后，李惟汐和江湛攒了几道苦思冥想也没有思路的题目，准备去问问周樽虹。
他们刚走进楼梯间，就在拐角处看到一个正双手抱胸，靠着墙边等他们的女生，见走进来的人，也不说话，就抬头盯着他们看。
“程、程雨？”李惟汐先是呆住，然后赔笑，“你还没回家呀？”
江湛也条件反射地将手中篇子往身后一藏，学着李惟汐的表情，露出一样尴尬的笑容。
程雨上前几步，来到他们面前：
“果然，我就觉得你们不对劲。主要是惟汐……你最近状态好得出奇，打了鸡血一样，和刚开学时完全判若两人。”
李惟汐干笑两声：“有吗？”她着实被吓了一跳，本以为在这个班级里，没有哪个同学会在意她的，却没想到一切变化都被这个安静内向的女孩子收于眼底。
“关注班上同学们的状态已经算是我的‘职业病’了啊。”程雨灿烂地笑笑，“不说这些，你们是在做课外题？可以让我也看看么？”
江湛仍旧将篇子藏在身后，一幅勉强的样子，不肯掏出来。李惟汐却十分坦然：“可以啊，我们去楼上说吧。”
江湛尚未来得及拉住她，她便将实验中学的事以及题目的来历，都在寂静的六楼走廊给程雨讲得清清楚楚。到最后前者只能无奈扶额：“你到底有没有想过……”
“前一百名会更加拥挤是么？”李惟汐勾勾唇角，“中考是最公平的考试，只看实力，我们中的任何人如果能达到录取线，那也是他付出了足够的努力取得的成就。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是多还是少，都不会对最终结果造成什么影响的，做好自己就行了。”
“而且，我们互相帮助，多讨论，也可以促进共同进步吧。”李惟汐拍拍程雨的肩膀，两个女孩子飞快地达成统一战线，程雨已经在看李惟汐抄写在草稿纸上的题目了，“怎么样，有想法吗？”
“前两问不难，至于这最后一问……”程雨边看边皱眉，“果然还是去问虹姐吧。”
两个人相视一笑，手挽着手往校长办公室去了。江湛看了一会儿她们的背影，才发现右手已经无意识地攥了很久的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