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韫宜接受外婆嘱托回乡接管布坊时,只打算当个甩手掌柜。
她点过店里现货,床品桌布加上零星几件衣裳足够撑过年底这段旅游淡季。期间她可以趁着天气不错的时候,拿老花版染些新布以备不时之需。
等到一月份,云桥镇气候宜人,前来度假的游客三天两头往桂安巷的手作店跑,她就把门前招牌上的DIY课程红字加粗,顺便将招募学徒的计划提上日程。
日子一久,总能找到真正喜欢这行的人。
她会留在布坊中,直到有新人能够独当一面,届时姜韫宜会把布坊的生意移交给他们打理。
镇上年轻人大多离家打拼,外婆在时也曾产生过再收几个徒弟的想法,但直至离世前,她也没有等来合适的人,最终不得不将布坊交给志不在此的姜韫宜。
姜韫宜并没有接订单的想法。
她侧身腾出一片视野给身后的货架,推销道:“本店现货的喜鹊连枝样品您看看怎么样?”
对方摇摇头:“你这是白底蓝纹的,我想做一套蓝底白纹的新品。家里孩子马上要结婚啦,打算提亲时压箱底,蓝底白纹瞧着更吉利。”
姜韫宜看见她脸上溢出欣慰而幸福的笑,双眼微微眯起,眼角细纹里仿佛都藏着难以遮掩的期盼与祝福。
既然是用作新婚纳征,就必然要做全新的。
姜韫宜感到几分为难,不过她仍旧道了声“恭喜”,而后坦言道:“我接手布坊不久,没有接过订单,如果您相信我的话,我可以试一试。”
对方神情微诧:“我记得十一号的老板是姜嬢嬢呢,她老人家最近还好吗?”
姜韫宜抿了抿唇:“外婆月前去世了。”
“哎,瞧我这张嘴。”对方面上浮出少许歉疚,“不好意思啊。”
不知者不怪,姜韫宜并没有觉得冒犯,反而安慰她不要放在心上。
“既然姜嬢嬢肯将布坊的生意交给你,想必也是信任你的能力。”对方似乎打定主意要在姜家布坊订床品,只是条件放宽许多,生怕给姜韫宜增添压力,“我这边要的不是很着急,你先试一试,到时做出来了,我们家就是第一单生意,可不是个开门红的好彩头么?”
姜韫宜见她这样体谅,忽然也生出几分信心,于是翻开接待台的册子登记信息:“阿姨怎么称呼?”
“我姓李,就住在西林路那家宠物医院后面。”李阿姨说,“实在做不了也不要紧,家里再补点物件添进去就好,不要有压力。”
说着说着,她眼底流露出几分怀念:“我结婚的时候,家里就给订了一套凤栖牡丹的床品,图案还是姜嬢嬢亲手画的,十一号的手艺总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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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云桥镇还是一个经济落后的沿海小镇。纺织业虽然是主流,但人工生产生产效率低下,且向海外输出成品,供货量十分有限,而内销的路子因为技艺小众,始终无法形成规模。
镇上的人们生活清贫,能拿得出手的精细物件屈指可数,十一号的蓝印花布算一件。尤其到了新婚纳征,新人家里会请十一号绘制新的花版,染几幅全新的料子。
或当床品,或做桌布,摆在家中,以和合二仙或是连年有余等花纹居多,图个姻缘美满的好寓意。
姜韫宜鲜少听人谈及外婆的事迹,这会儿搓着笔盖听得认真。
贺旻章远远支棱起耳朵,按捺不住好奇,从猫爬架上下来,走到她腿边窝着。
李阿姨不怕猫,看见它身上的布料倒是弯了弯眼睛:“这是你养的猫吗?怎么自己把针脚崩开了?”
姜韫宜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朝前走了两步,欲盖弥彰挡住发财,眼神飘忽解释道:“临时缝的,是粗糙了些。”
贺旻章听出来她们在谈论自己身上这件“外套”,于是低头看了两眼,自我感觉良好,除了做衣服的过程有些超乎想象外,各方面还算中规中矩。
松散的褂子耷拉在小猫瘦削的肩膀上,衬着它蓝色的眼睛和棕黑的脸,颇有种放浪不羁爱自由的潇洒,很符合贺旻章对搞画画的这行的刻板印象。
他扒拉着线头搓了搓。
“虽说不急,但您看方便说个大概日子吗?”姜韫宜岔开话题,翻了翻日历。
李阿姨“哦”了一声:“嗐,扯远了。二月十八你看行不?会不会还是有点紧?”
姜韫宜算了算时间,又查阅了近期的天气预报,说:“农历的话,可以。”
南乡的冬天很少下雨,阳光并不强烈,但日照时间长。有时因为将近开春的缘故,午后会拂过一阵和煦缱绻的风,正适合晾干布料。
“您在这里留个地址和手机号吧,后面有什么问题方便联系。”姜韫宜把地址簿推过去,伸指点了点册子右下方。
李阿姨一笔一划填好,把纸笔还给她:“拢共多少钱呐?”
姜韫宜想了想,报了个数字:“您看着先给小几百订金就成,要是染不好,这钱我还退给您。”
李阿姨爽快地付了二百订金。
姜韫宜开好收据交给她,两人就细节方面又聊了半个多小时,接待台下方的发财听得昏昏欲睡。
全部敲定下时,李阿姨满意地拍拍姜韫宜的肩膀,发出邀请:“等请帖出来了,我送一份给你,一定要来吃酒呐。”
姜韫宜目送她离开,整理完单据,伸了个懒腰,趴在接待台边向外看。
傍晚暮色四合,橙红霞光染镀层云边缘,烙下一圈璀璨金痕。道路两侧的小摊正在慢慢向店里收缩,只余下稀疏几家,仍旧守在店外。
南乡人都不爱晚上出门,他们习惯早早收工,和家人一起享受悠闲宁静的夜晚。因此,非旅游旺季时夜市基本不开。
十二月的云桥镇并未进入旅游季,桂安巷的夜晚如往常一样安静。
姜韫宜看了眼时间,估摸着晚点不大可能再有生意上门,走出去把招牌拿进来,关上了半扇店门。
靠在她腿边打盹儿的贺发财失去倚仗,一不留神儿在地上打了个滚,屁股撞到接待台的桌角才清醒过来。
蓝印花布改制的猫外套彻底崩开,成了一件破布挂在他身上。
“喵?”谈完啦?
他小跑到姜韫宜身边,抬爪拍拍她。
姜韫宜俯身捞起猫,单手揣着放回猫爬架,捻着它的胡须问:“怎么了?”
贺旻章表示没什么,但他不会说话,一张嘴就是一串黏黏糊糊的猫叫:“喵喵喵——”
“嗯?是不喜欢这身衣服吗?”姜韫宜注意到四分五裂的前襟线,索性把小外套从猫身上扒了下来。
“喵?喵喵!”没有没有......桥豆麻袋!还我衣服!
贺旻章作为人活了二十多年,一时间难以接受作为猫的自己衣不蔽体。
他羞愤难当,猫眼圆睁,下意识地抬爪捂住前胸,绒绒长尾在空中晃出一抹弧度,正正好好遮住**部位。
一人一猫面面相觑。
几秒后,姜韫宜率先败下阵来,亲手将那一小块破布重新披在小猫肩头。
贺旻章陡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古时花街柳巷的失足少男,被恩客救风尘后,披上一件沾着对方气味的外衫。
姜韫宜也觉得气氛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不过她想起新接的这单生意,挠了挠小猫下巴:“既然开了染缸,就顺手给你做两件新衣服吧。”
贺旻章闻言兴奋地昂起猫猫头:“喵呜。”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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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贺发财依旧不吃猫粮。
姜韫宜中午网购了约莫两三天的食材,这会儿就着中午剩下的蔬菜,加入现成的牛肉丸和鱼圆,熬了一锅杂烩汤,又另外蒸了些米饭和半根胡萝卜。
发财和她吃的一样,只不过姜韫宜没敢给猫吃丸子,调味料也是按正常份量单独加在自己碗里。
贺旻章咀嚼着口中的绿色蔬菜,喝了两口清汤,寻思着似乎有些寡淡。
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姜韫宜不会做荤菜,如果会的话,他许愿明天吃红烧肉。
可惜姜韫宜听不见发财的心声。
吃过晚饭,姜韫宜锁上店门,关掉了一层的灯,贺旻章跟在她身后上了二楼。
路过储物室时姜韫宜脚尖一转,走了进去。
外婆之前留下的花版都蒙着一层灰,因为使用次数过多,有的已经有些卷边。染材还剩许多,染料却有待补充,棉布质量倒是上乘,只是如果是给新人做礼,最好还是用新货更合适,眼下可以先给猫做两件衣服。
她找出喜鹊连枝的图纸,重新取了牛皮纸和刻刀等用具回房。
贺旻章趴在台灯边上,神情专注地盯着姜韫宜勾线。
棕黄牛皮纸上缓缓浮现出一只喜鹊,但看得出姜韫宜美工技能没有点亮,握笔描边的姿势让在场的某青年画家急得烧心挠肺。
恨不能亲身上阵替她把花版画了。
所幸姜韫宜的复健练习还算成功,深夜时已经能赶出一份勉强过关的草稿,比前一夜描的缠枝花长进几分。
她越画越精神,修整完草稿后,直接拿过刻刀上手刻版。
贺旻章本人赶大作业时也常常昼夜颠倒,何况他现在真是只猫,真夜猫子目光炯炯,抱着几分学习的态度,观察姜韫宜刻版。
她细白手指捏着一柄银色刻刀,另一手按住底版,一边调整角度,一边沿着铅笔线稿裁刻。
冷白的台灯灯光自上而下倾斜着照亮她的侧脸,纤长而浓密的睫毛随着眨眼动作规律地颤动,挺翘鼻头与棱线分明的下颌,寥寥几笔勾勒出完美无缺的骨相。
贺旻章目光游移,最终定定落在她侧颜。
姜韫宜心无旁骛,对一侧来自小猫的打量视若无睹。
及至月上中天,窗外偶然响起一声低哑的夜鸟啼鸣,她才放下刻刀,活动了一下些微僵硬的脖颈。
“发财,熬夜可不是好习惯。”姜韫宜对上瞳色幽蓝神采奕奕的暹罗猫,抱起来放进床边的临时猫窝,戳戳它的脸,“睡吧。”
贺旻章脑袋搭在猫窝边缘,看着她走远,浴室里很快响起水流声。
这声音倒是很催眠,也可能是混合了鹅绒与棉絮的猫窝格外适合睡觉,没过多久,他就感到眼皮一阵沉重。
姜韫宜洗完澡出来,发现发财四仰八叉躺在窝里,前胸一起一伏,正打着小呼噜。
她掩唇轻笑,把被子抻平盖在它身上,按灭了卧室的灯。
昨天和一年没见的朋友们一起吃饭,大家坐在一起分享这一年来的见闻,我听见她们分享的高兴事,仿佛也能感同身受到那种幸福和快乐。她们是在很多爱里长大的小孩,所以反馈给这个世界的也是很多的爱。短短一个下午,我被她们身上的自由、热烈和正向的能量所鼓舞,今天写到这里时,也特别想把自己感受到的这份幸福感传递给大家,希望即使是平淡的日常生活,大家也能幸福快乐地度过每分每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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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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