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八年腊月。
桓夫人家的孩子已满一岁了,班超也在南宫了再次度过了一年。
再过两三个月,大军就要开拔。
他半月前便上书刘庄,奏请随西路主力大军一道出玉门,战天山,然等了许久,也未收到陛下的批准。
在雒阳大雪当日,在商榷修改了整整三月后,陛下的诏令终于从尚书台盖印下发,传檄各郡,快马送至北疆。
汉军主力在西,由奉车都尉窦固与副将耿忠带领,率张掖、酒泉、敦煌诸郡兵和羌胡征发一万两千骑,以酒泉敦煌为策源,出酒泉,向天山进击。
而驸马都尉耿秉与骑都尉秦彭,率领陇西、天水、武威诸郡兵、羌胡万骑,以张掖酒泉为策源,出居延塞,攻打居延和三木楼山。
北向两路,一路由来苗与文穆将率太原、雁门、代郡、上谷、渔阳、右北平诸郡边军和乌鲜卑一万一千骑,出平城塞,向匈河水。
祭彤与吴棠率河东、西河、北地诸郡兵,南单于一万一千骑,以五原为策源,出高阙,向涿邪山进发。
两路在西,两路往北,并与南匈奴、鲜卑和诸羌联军,所有人心里都很明白,这场仗不会打得太艰难。
此时的匈奴已不同往日,汉军自元狩年间数战成名之后,便再未惧怕过北虏势力。
于是,建正大庆之前,趁百官朝贺的年关,班超终于鼓起勇气,像陛下上奏,请求随军出征。
少府丞和尚书令们在殿下整理朝庆礼单,从六百石到两千石俸禄的臣僚不等。班超求见进入,陈述详情,陛下于是应准。
桌前的刘庄沉声道:“西域路远,此行殊为不易,就算如今北匈奴之势不可同日而语,亦会艰险异常。”
班超始终保持叩首的姿势,刘庄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
“朕准了。”
他肯定道:“朕封你为窦固的军假司马,去吧。”
班超利落站起身,深埋着头颅,向他拱手行了礼,转身快步离开了玉堂殿。
雒阳冬季不常下雨,今日例外。冬至未到,天色暗得一如既往得快。
班超从禁中走回台阁,手中无伞,头顶的进贤冠与深色皂袍被淋得湿透,身旁疾行的黄门与冗从仆射们忙着躲雨,没人注意到他。
走到符节台前时,四周无人,他几欲大哭,却又喉间发紧,发不出声。眼泪从眼眶里刚滚出来,寒风就迫不及待地将温热刮走,让眼泪和雨水慌乱混成一片,不分你我。
班超感念圣恩,感念能获此机会,为大汉效忠。
陛下归属大汉。而他是陛下的臣民,这是他同陛下之间最纯粹、最牢固的关联,永远不会改变。
永平九年二月廿五,雒阳兵马集结完毕,刘庄与三公九卿于平乐观为大军饯行。
班超站在队伍前列,配甲戴刀,手中牵着缰绳,注视着前方的陛下。自那日玉堂殿一别,二人一直没有谋面。
他看到刘庄身边站着老态龙钟的太尉、司徒与司空,数十位臣僚环绕簇拥着刘庄,而窦固与耿秉则跪在天子脚下,一杯杯接过御酒,敬过皇天后土,祖宗明灵。
班超环视,看到了不远处的桓夫人,她身边立着那位战无败绩的司徒公——高大沉稳,阔面高鼻,有姿貌威容。
终究有恩未谢,班超绕至队伍后方,私下去见了他们夫妻二人。
桓夫人高髻珠簪,一身淡海棠色的丝面曲裾,虽低调地立于百官家属队列之内,却依然显眼白皙,沉静美丽。
“夫人。”他道:“当日您宣我去司隶府,黄袍之士算出的那些话,正应验了今日。”
桓夫人朝他行礼,微笑着开口道:“班大人,我曾对你言过,那道人很准,且陛下也会喜欢你这样的人,如今你是否信我?”
班超笑笑:“我相信夫人,且再谢夫人与司徒公举荐,陛下才得以记起子仲,诏我进宫,就任兰台。”
对面的司徒公稳步走来,一只手握在配剑上,一只手随意叉腰,许是听到他们谈话,便饶有兴趣地打断道:“班兰台,我与夫人何时举荐过你?”
桓夫人闻言竟也故作诧异:“班大人,自那日府中叙话后,我只全心待产,未再与舅父提起过你的事,不敢无端受谢。”
司徒公附和道:“陛下诏你,大约是圣意。”
“......”
他那日竟还顾影自怜,说陛下忘了他。而陛下实则从未忘记......改变他的命运、屡次给他机会的,始终都是一个人。
班超失魂落魄地回到队伍当中,震耳的鼓角声整齐响起,他与数万士兵叩别陛下与公卿。
巳时初,四路大军同出雒阳,离开河内郡,在河东境内分道扬镳。
飞而食肉,万里出塞,正在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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