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省问:“为什么?”
“我觉得这次生病不严重,吃药很快就能好。”
云省迟疑道:“不行。”
“哥哥,我知道该吃什么药,你可以帮我量体温。”辛与直起身,语气真诚,“如果我的体温恢复,就不要告诉外婆,可以吗?”
拒绝的话就在嘴边,云省有些心软。
“……好。”
云省端来温水,辛与熟练地拿出一些药吞入,贴上一块退烧贴,又将体温计放进衣服里,盖着被子靠在床边。
生病使他有些虚弱,像是乌云堵在胸口,心里也闷闷的,也不想开口说话。
云省看着他,明明自己也淋了雨,为什么只有他生病发烧了?
真可怜……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包软糖,是图书馆的叔叔塞给他的。
“小与,给你。”
几秒后,辛与接过后攥在手里,低头闷声说:“小省哥哥,我想听故事。”
云省顿了顿,去书房里拿来儿童绘本,坐在床边沉静而耐心地念。
辛与始终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也没有其他的反应。
读到第三篇故事,辛与眼神微动,像受到什么刺激般忽然钻进被子里,紧紧蒙住头。
云省无所察觉地低声读着:“兔子和父母重聚,一家人……”
读到这里,被子里突然传出一声伤心的啜泣。
云省终于从绘本里抬起眼睛,他停下声音,上前试探着掀开被子。
辛与侧卧在床上缩成一团,牙齿咬着嘴唇,身体因压抑哭声而不住地轻颤。
滚烫的泪水打湿眼睫,也弄湿了被子。
云省怔然,手指沾着他的眼泪,无意识地蜷起。
“我不听了……不要讲了哥哥。”辛与哽咽道。
他不明白,为什么故事里总离不开讲述父母,美好的的结局总有家人团聚。
如果说来自父母的亲情温馨而平常,那他呢,他为什么从来没有经历过呢?
云省眼眸微暗,心里针扎似地泛起细密的刺痛。
少顷云省坐在他身边掖好被子,记忆里那样一下一下笨拙地拍着辛与的后背,直到他睡去。
辛与满心苦楚不敢和外婆讲,后来因为这些睡不着觉,云省便会默许他来自己房间。
两个人彼此诉说,伤痛渐渐分担。
云省大多数时候都只默默听着,偶尔会替辛与拍背,有时候也会轻哼出安眠曲,不过那是他很少做的事。
辛与从回忆里抽身,下意识朝身后看去。
云省落后几步回望向他,将结束通话的手机收回口袋,走上前与他并肩。
地面上,两人的影子交织、重叠,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辛与小声吸口气,不自在地偏头看向小巷深处。
从前和待在云省一起,他总会被对方的沉静平和感染,觉得十分安心。
这时竟隐隐紧张,还有说不清原因的一点欢欣。
微凉的清风划过指尖,还没来得及攥住便无声消逝。
辛与放慢脚步,没来由地想让这段路再长一些。
他在某些方面总有些迟钝,就像此刻不知晓自己的感情,还有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常常给云省带去安稳和陪伴。
小孩子怕黑,也怕那些根本不存在的鬼怪。
云省幼年尤其是这样。
父母工作繁忙,和衣陪他睡着便悄声离开。
有时云省半夜醒来,家里找不见其他人。
无边的黑暗和沉寂好像下一秒就会将他吞噬,云省惊慌地打开灯蒙着被子,困极了才能安心睡着。
比起独自面对黑暗,他更加无法忍受深夜发现父母离去的失落。
不知何时,云省习惯了晚上留一盏灯睡觉,不再打扰父母陪他。
而后来发生的事,就像钉子似地深深扎云省在心里,他对黑夜的恐惧也更加复杂难辨。
来到这座城市,辛与偶尔跑来和他一起,不知道他是特意留着那盏灯,总会把它摁灭。
有时关了灯云省噩梦缠身,惊醒后看见身旁酣然的辛与,恐惧感能缓缓消减。
有时失眠难以入睡,辛与陪着,能让他短暂地忘记痛苦,有一个好觉。
到现在,云省极少情况下需要开着灯入眠。
如果辛与跑去他房间睡,第一件事就是把房间里的灯关了。
云省醒来察觉房间黑暗,知道是他过来,心里也总会更踏实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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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转眼步入冬季,气温骤然降下来。
许引习早早织好了围巾,就等着辛与和云省能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暖暖和和地上学去。
辛与出门时被许引习拉弯腰掖好围巾,脸热地抿起嘴咕哝:“我自己来,都这么大了。”
他看见镜子里圆滚滚的身影,竟觉得自己和小时候没什么两样。
云省立在一旁,厚重的衣物不显臃肿,反而衬得他更加挺拔。
灰蓝色的围巾圈在他脸侧,露出一节修长的脖颈。
许引习又过来紧了紧他的围巾:“千万小心,一不留神冷风就钻进衣服里面着凉了。”
“好。”云省垂眼低低地应了一声,耐心又温和地等她整理好。
轻软的围巾被拉至下颌处,隐约散发出一股清新的皂角味,是温馨平常的家的味道。
小时候出现在自己的衣服和被子上,最常出现在母亲的怀抱里。
云省闭了闭眼,眼底一片淡漠,却任由这熟悉的气味蔓延周身。
天气冷了两人不再骑车去学校,由家里的司机接送,辛与和云省并排坐在汽车后面。
黑暗笼罩着晨曦,天空还未破晓。
也许是身上的气味太过熟悉,又或是早起的疲惫感驱使,云省在汽车平稳行驶的途中渐渐阖上了眼皮。
乌黑的眼睫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挺拔的鼻梁连着薄唇一同隐没在围巾里,云省皮肤冷白,更显出他的疏离清冷。
辛与转头看见他映在车窗上的侧影,小声地叫了一声:“哥哥?”
没有回应。
辛与顺着那垂落的围巾,看见他搭在车座上舒展的手臂。
蓝白色校服袖口遮住半只手掌,云省纤长的手指微微曲着,在漆黑一片的车厢里月光一样皎白润泽。
辛与竟有些出神地想,这样的手指会是什么触感呢?
他鬼使神差般伸出食指去碰云省的。
那动作缓缓的,不知怕惊动什么,辛与几乎停止了呼吸。
车窗外的松树和湖泊呼啸而过,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触碰到云省如雪花般冰凉柔软的指腹。
两人的食指亲昵地搭在一起,周围一切都仿佛化作了渺远的背景。
辛与忍不住加重力气,将手指依次划过云省的无名指,又沿着最后一根手指无端地落在车座上。
肌肤的触感倏然消失,辛与生出几分眷恋,未经思考便沉溺般轻轻攥住了云省的手。
辛与盯着牵在一起的两只手,感觉到手掌交叠的缝隙间好像长出了温热蓬松的棉絮。
他颤栗似的眨了眨眼,胸腔振动得越来越快。
又不一样了,他想,和上次牵手的感觉又不一样了。
突然,汽车轧过石子重重晃动,云省的手指轻颤,若有似无地挠了一下他的掌心。
触电似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他急忙缩回手。
辛与如坐针毡地屏息等了几秒,身旁的人好像还未醒。
他松口气,摩挲着指尖残余的冰凉,回想起鸣沙山那晚两人的拥抱,不禁担忧,为什么云省总是这样冷呢?
几分钟后云省睁开眼睛,收回那只手,蹙眉冷冷地看向窗外。
晨光微亮车流不息,入眼却是一片萧瑟灰白。
耳边出现辛与清亮的声音,劝说他多穿几件衣服,小心感冒,他和外婆会担心。
云省点头说好,未看辛与却能想出他此刻歪头的单纯模样,内心的自我厌弃便更加深重。
早课结束,教学楼霎时喧嚣起来。
辛与看向教室后面正和一帮男生打闹的林源源,总觉得对方这几天在刻意躲着他。
林源源察觉到他的视线,收敛笑意默默坐回了座位上低头摆弄文具,始终不看他。
上课铃打响,学生急匆匆地从走廊跑过去,碰掉了林源源桌上的课本,正巧落到辛与脚下。
辛与拾起来,起身走去林源源课桌边讨好似的递还给他:“源源,你的课本。”
林源源坐在椅子上动作僵硬地接过,嗓子里挤出声音:“……谢谢。”
“不客气,”辛与眉眼带笑,“我们是朋友。”
说完后,他转身回去。
林源源看着他的背影无声挣扎,感觉自己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夜晚,许引习摘下眼镜,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哀叹一声拿起手机给叶枝言打去了电话。
对面很快接通,传来叶枝言温婉的声音:“妈,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她看一眼卧室,“米芽刚刚睡着。”
许引习捧着电话:“枝言,你们最近还好吧?”
叶枝言答道:“我们很好,您放心。”
“那就好……唔……”许引习欲言又止地停顿。
叶枝言想到什么,关心地问道:“妈,小省还好吗?他有没有……”
许引习皱了皱眉,没有立刻回答。
几秒的沉寂后,她答道:“我能感觉出,父母的离世对小省打击很大,这么多年过去,他心里依旧有不小的阴影。”
叶枝言话语中不由多了几分悲伤愤慨,她道:“小省父母当年……那案子迟迟未结,他们的死始终没有交代,甚至、甚至背上了和那些罪犯勾结的嫌疑,我真不甘心。”
许引习沉缓地道:“这其中太多复杂的事了,我只希望孩子们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不要像他们父母一样陷入那些罪恶之中,这也是他们父母的心愿。”
叶枝言急切地说:“我们这么多年一直在搜证,可……”
许引习打断她:“枝言,不要在小省面前提起这些事。”
“妈,我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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