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予跟着网上的教程买了好多工具,钳子、螺丝、防水胶带等等。
她在卫生间捅咕两个小时,成功把整根水管都卸了下来。
“……”
她要这铁棒有何用。
卫生间一股地下水的味道,她的香水有三分之一都浪费在这不足四平米的小空间。再昂贵的香味也盖不住房间里的味道。
是这座城的味道,从地底冒出来,要把她拖进去。
温志凡依旧没有回消息。
她在这间房子辗转反侧又坚持了一晚,生活用水只能靠楼下小超市的矿泉水解决。第二天凌晨,不到三点,温予睁开眼睛,她攥紧被子。
好,三百就三百。
反正她也坑他了,最多坑回来而已。
四点,她准时出现在市场。这次她目标明确,直奔馄炖摊。
摊位老板边包边煮,一个人忙得连轴转,四张小桌都坐满了人,散工们吃的呼噜呼噜,吧唧嘴的声音不绝于耳,在这种毫无吃相的环境里,温予竟然饿了。
她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
理智很快制止她产生任何垂涎的感觉。
没看到段凌西人,温予站得远了点。
有段凌西交代,这个市场不会有人接温予的活,她在这站到太阳出现,市场上的人逐渐稀少,早餐摊老板陆续收摊,都没人上前搭话。
本想着如果他没来,她就偷偷找一个散工,但这里的散工似乎都很忌惮他似的,纷纷拒绝。
温予有点累了,馄炖摊刘芹也收起擀面杖、面板,关火要走。
女摊主心善,昨天早上多少听见二人对话,好心提醒,“小姑娘,你是等凌西吗?”
温予饥肠辘辘地点头。
“别等了,过了七点他要不来,就是今天不会来了。”刘芹说。
锅里还剩了六七个馄炖,刘芹估计这小姑娘一早来没吃饭,用一次性塑料碗装了,又给她拿了只塑料勺,“没吃饭吧?还剩了点馄炖,虾米海菜都没了,凑合垫一口。”
刘芹骑着餐车离开。
市场上没找到活的人陆陆续续也离开,他们这群人就这样,干一天吃一天,今天找不到明天也能找到,没有定性的生活,莫名活出几分过了今天再说的松弛感。
温予慢慢走到路转角,市场岔路在她身后,朝霞布满马路,看不出曾有几十号人在这里徘徊求职。
他们似乎只剩存在城市昼夜夹缝之中。
手心里的馄炖没那么热了。
香味直往温予鼻子里钻。她昨晚吃的也是粥——这是最简单的一道饭,只要把米和水丢进锅里就能煮出可以果腹的食物。
温予捧着温热的塑料碗,看着碗里漂浮的胖馄炖。
她闻了两个半小时,知道这是鲜肉馅的,还有葱花,那群散工喜欢挖一勺虾米和香菜丢进里面,有的人还会淋上辣椒油和陈醋,被热气一蒸,香味全出来了。
馄炖餐车早已没有踪影,四下无人,她举起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馄炖和汤水被倒进垃圾桶。
一滴不剩后,她把碗也丢进去,从口袋里掏出酒精湿巾擦拭被汤汁迸到的手指。
就在此时,像是有什么预感似的。
眉心一跳,她抬头。
对街,段凌西咬着半截烟头,同样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眼眸漆黑,眉心压出一道深痕。
二人视线相撞,温予心头猛然一跃,极大的失重感。
他扔掉烟头,鞋尖踏上,碾半圈。
温予觉得他这个动作像是在踩自己一样。
转念一想,他又不知道馄炖是自己买的还是摊主给的,自己吃不了扔了能怎样,他管得着?
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台阶,温予压下心虚,脚尖才冲他的方向抬起,段凌西就已经丢来一抹意味不明的讥笑,转身离开。
他身高腿长,步子迈得极大。
车道狼烟滚滚,这座城市的车似乎不知道交通法规的存在,车让人更是天方夜谭。两辆面包车开过,温予就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
挨到一中放学,想到一会儿回去又要在充满味道用水不便的房间睡觉,温予心里就一阵抵抗。
除了该死的市场,到底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找到段凌西!
穿着校服的学生成群结队从店门外路过,一位穿连帽卫衣的人在店外徘徊不前。
黑色的卫衣穿在这人身上异常宽大,袖子从校服里伸出来很长一截,连手都盖住了。
帽子更是大,几乎遮住一整脸,不过吸引温予注意的是,这人帽子不单单是扣在脑袋上这么简单,连帽卫衣的抽绳收紧到极限,只露了一双眼和鼻尖。
收紧的一圈布料皱皱巴巴,让温予想起自己以前有一只花朵形状的潜水镜。
学生同她对视上,针扎一般移开视线。
很害羞的一个人,从身高看,似乎是个女孩子。温予转身走到店铺最里面,背对着门外蹲在上午就理好的货堆旁,假装翻翻捡捡。
大概一两分钟,身后门铃响起。
门外的人进来了。
温予用余光偷偷瞟,进来的人校服裤子大了一号,长长的拖着地,脚后的布料已经磨损破旧,却很干净。
身后脚步声慢吞吞的,静悄悄的,像是想竭力隐藏自己的存在,温予也就很配合地背对她假装没有察觉,继续‘整理’货物。
正当温予深入了解每件衣服标签时,门铃又响了,这次进来踢踢踏踏纷乱的脚步声,至少有两三个人。
“妈呀,这是谁啊哈哈哈哈。”青春期女生独有的尖锐嗓音刺破店内宁静。
“这不是油条吗?你在这不会也想买衣服吧。”另一人紧跟上。
温予皱眉,听她们的语气不像是朋友,倒像找茬的。
她回头打量店里新进来的三个人,一高两矮,三个人的校服裤子都改成了紧腿款式,头发挑染成棕黄色,散着头发,发中还有头绳压过的痕迹。
这是温予高中时玩剩下的手段,挑染的头发平时上课时藏在头发里,放学时再露出来,教导主任一般不会扒开头发检查。
“我…也来买衣服。”被叫做油条的人说话了,温予见她穿衣风格这么嘻哈,没成想声音细细软软,让人天然生出三分怜爱。
“为了成人礼啊?”其中一位夸张大笑。
女孩低着头不说话,脚透露着局促,后脚跟踩着校服裤子往后退。
“不是吧,还真是?太好笑了吧。”黄发女笑出眼泪,勾上女生的脖子,声音甜腻得像条泡了蜜水的毒蛇,“选衣服怎么不找我,我来帮你啊。”
她勾着女孩在店里一排排衣架前走,手随意扒拉着,“选衣服最重要的是看效果,你整天戴着帽子热不热啊,不露出来怎么选?”
“真的,得把帽子脱了,不然——”黄发女冲俩同伴一使眼色,同伴左右开弓,扯开女孩的两只手。
女孩抓着卫衣帽子,脑袋摇成拨浪鼓。
“不要!不要!”
她在黄发女的桎梏之下剧烈挣扎起来
温予本没兴趣插手这种摘帽子的小把戏,无非是女生没洗头,要不就是剪了一个巨难看的刘海,她高中时因为头发染得不好看,一气之下把整缕头发剪了下去。
可女孩声音撕心裂肺,听起来极度恐惧,像划开稚鸟的胸膛,仿佛脱了这个帽子,就会露出血淋淋的五脏六腑。
凄惨得令温予心惊。
她没办法再置之不理,上前一步,“你们三个住手!”
话音落下同时,黄发女已经非常熟练地无视女孩拼命挣扎,从兜里掏出修眉刀,挑起系成死结的卫衣绳,银光在空中一划,然后猛地掀开她的帽子。
没有不堪入眼的发型,也没有油出天际头皮屑落满发丝的邋遢。
只是一个简单的低马尾,从脖上齐根扎起。
不过很快,温予就发现什么不对。
女孩颈后一片狰狞的深红色,延伸至领口之下,看走势,正面肯定也有——那是植皮的痕迹。
刹那间,温予残忍地理解了‘油条’的含义。
一股怒火噌地冒出来,她冲上去,把女孩拉到自己身后,母鸡护小鸡那样把她挡在身后。动作间,她不可避免地看到女孩正脸。
狰狞的烧伤和植皮痕迹蔓延到她整片下颌,乱七八糟盘根错杂地钻进衣领深处。除此之外的皮肤,麦芽色,有痘痘,浓眉杏眼,长得出奇清秀。
“哪个班的?叫什么名?班主任电话多少?!”温予大声说,“小小年纪不学好,欺负别人是能让你们惨不忍睹的试卷上多一个零吗?你们凭什么给她起那么难听的外号?”
“大家都这么叫。”带头的黄发女不满的撇嘴,愤愤不服道,“谁让她自己长得吓人。”
“哪吓人?”温予不以为意反问。
打头女生理所当然的指了指温予身后缩成鸵鸟的女孩,“你看不到吗?她脸上全是疤。”
“疤?疤怎么了。”温予道,“你是没见过疤还是怎么着?她的疤只不过比别人大了一点而已,要搞校园霸凌那一套给我滚出去搞,以后不许进我的店,还有你俩,都滚!”
正赶上放学,回家的老师同学都从店外路过,透明玻璃将店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比一现场直播,已经有人站在店外往里看了。
温予转身把帽子给女生戴好,回头三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还不走?等着我把你们三个的丑态从监控里拷出来交给班主任吗?!”
三人眼神愤恨,心不甘情不愿往店外走,带头黄发女还想伸手点女孩的肩膀,被温予一胳膊挡了回去。
人走后,温予平复怒气。转身温和道:“没吓到吧?”
女孩摇摇头,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又软又细,“…谢谢你。”
唱戏一样长的袖子包着两只手死死地把帽子往下拽。
温予:“你先别走,等会儿。”
她到仓库翻找,一边找一边探头看女孩有没有离开。还以为女孩会趁此机会逃走,没想到温予让她别走,她就真乖乖站在原地,姿势都没变过。
找到想要的东西,温予走到女孩对面,“我帮你穿,还是你自己穿?”
一根粉色的绳带映入眼帘。
女孩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很不可思议的揪着帽子抬起眼,杏仁眸子水汪汪的,看得人哈特软软。
“…你…不觉得我长得吓人吗?”
方才那么说,难道不是为了骂走张梁她们吗。自从变成这副样子以后,连一向疼爱她的刘姨在看她时都会被吓一跳,虽然刘姨说她没有害怕,但眼神骗不了人。
可眼前这位姐姐,似乎真的不怕她。
好像在她看来,似乎真的就是比普通伤疤大了一点的疤而已。
“小妹妹,你一点也不吓人,不要听别人乱说,你长得很好看。”女孩明显不信,温予想了想,说,“你听说过人体彩绘吗?”
女孩缓缓摇头,声音温吞吞却在认真回答温予的问题,“没听说过。是在身上画画吗?”
“差不多,就是把人体当成画布,画什么的都有,蝴蝶、花朵、还有油画。在国外可流行了呢。你有没有觉得你下巴这里,很像一朵盛开的石蒜花?”温予说,“我大二去美国的时候,街头还有一个女人把腿画成牛仔裤,实际上她下半身什么都没穿。”
女孩睁大了一双杏眼,写满冲破世界观的惊讶,她偷偷抿起嘴角。
接过粉色的卫衣绳子,她在原地穿过帽衫的孔洞,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不一会就又变成了进店之前头戴潜水镜的造型。
温予没忍住揉了揉她的脑瓜顶,感受到掌下骤僵的小身体,她生出恻隐之心,“回家要告诉家长,知道吗?不能任由她们欺负你,你越忍让,她们只会更加变本加厉。”温予认真地说。
女孩轻轻地点头,走到门口,又停下了。
“姐姐,谢谢你帮我。”
温予不留功与名地一挥手,“别忘了跟家长说啊。”
“姐姐。”女孩一双眼睛亮亮的,“你可以叫我面面,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全力报恩。”
真可爱。
“好的面面。”
也许后天,也许下周,也许下个月,她就会离开费县,所以温予没有说‘有困难下次这里来找我’这种让人吊起期待的空话。
她冲面面一笑,摆手要说再见,忽然福至心灵,“面面,可能还真有一件事需要你。”
面面正襟危站,像一个等待长官发号施令的士兵。
温予:“你家里人有会修水管的吗?”
爸爸妈妈,姥姥姥爷,爷爷奶奶,这么多人里总能找出来一个会修水管的吧。她不白嫖,可以给钱。
面面听后,笔直地点头。
“有的。”
“我哥哥会,他是专业的!”
某哥:人在家中坐,活从天上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戳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