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谁再说话谁小狗

面面从小路回家,老式居民楼阳台遮雨棚是绿色的,常年风吹日晒,绿得陈旧,在昏暗的天色下透着迟暮的年迈感。

幸福家园居民楼之间有一片空地,这儿的住户习惯在两棵树之间拉一根玻璃绳,平日房间晾不下的床单、被子,赶上晴天都晾在这。

刘芹跟老公抻着洗好的被罩,见到面面,打招呼道:“放学啦小然。”

“面面。”面面小声纠正。

刘芹笑道:“好,面面。你哥刚才回来了,拎着五花肉,说要给你做红烧肉呢。”

听到红烧肉,面面眼睛一亮,转身跑进楼道,感应灯一层层亮起。

刘芹笑着摇头,“听到做红烧肉就这么开心。”

老小区的楼道,每到饭点总充斥着各种人家的饭香味,有时是辣椒炒鸡蛋,呛得人打喷嚏。有时是香浓的排骨味,让人胃口大开。上到三层时,面面就闻到了明显的红烧肉味,她脚步更快,一次迈过两级台阶。

用钥匙开门,两室一厅的小房间挤满了红烧肉的香味,花椒大料被炖得入味,直把人的馋虫勾出来。

男人腰间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扫一眼,“洗手,吃饭。”

一锅红烧肉,肥肉被炖的入口即化,鹌鹑蛋的蛋黄浸满肉香味。

面面脱掉校服,穿着她那件宽大到可以上台唱戏的卫衣到饭桌吃饭。

面面夹一口红烧肉,再扒拉一口米饭,嚼嚼,再抬头瞄一眼一边腮帮子鼓起吃饭如风卷残云的哥哥。

如此反复四次。

“说。”段凌西往嘴里填米饭。

面面:“哥哥。”

“一叫哥哥准没好事。”段凌西放下碗,“什么事?摸底又垫底?要开家长会?”

“不是。”面面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一块红烧肉,肥瘦相间,要夹不夹地说,“哥,你一会儿晚上有事吗?”

“有啊。”段凌西一筷子把面面看中的红烧肉夹走,在她瞪圆的杏眸中面无表情把肉咬进嘴里。

到手的肉飞了,面面不满地撇嘴,段凌西三个大字讲到嘴边,想到有求于他,又憋屈地咽回去,“你有什么事?晚上只要在家不都是在房间打游戏么,要不就是跟那些朋友出去喝酒撸串去台球厅。”

段凌西眉毛一抬,“那不是事?”

“……”面面开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又想让我帮你写作业啊,上次是因为你便秘在厕所蹲了两个多小时,写不完作业我才勉强大发善心,段凌然你——”

“段凌西!”段凌然打断哥哥翻自己的黑历史,“是帮我去一个朋友家里修水管,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你能不能忘了。”

又是水管。

最近费县水管集体罢工是怎么着。

“哦,很急?明天不行么。”段凌西低头扒饭。

段凌然想到温予姐姐一听自己哥哥可以修水管时的表情,像饿了很久的狼在草原看到绵羊,点点头,“很急。”

“朋友,什么朋友?”段凌西拿起饭碗状似不经意问。

“一个漂亮姐姐。”段凌然说。

段凌西:“什么漂亮姐姐,你一个没成年的小破孩别被坏人骗了。”

段凌然忙说:“不会的,温予姐姐不是坏人。她就在华尔街的女装店工作,人很好的。”

段凌西才拿起的饭碗又放下了,“倩丽精品女装店?”

段凌然惊讶地说:“你咋知道。”

可以啊。

主意打到他妹妹头上了。

段凌西冷笑一声,答应的话到嘴边一转,“不去。”

“为什么!”段凌然道,“你刚才都答应我了!”

“哦是吗?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段凌然一字不差复述:“你刚才说‘哦很急?明天不行么?’这不就是答应的意思吗?”

段凌西面不改色,脸皮在同自家妹妹十七年——即将十八年的交锋中淬炼深厚,“反悔了,不行,不去,不修,谁再说话谁小狗。”

说完他拿起饭碗继续吃饭。

吃了几口,对面异常安静,搁往常一定要跟他闹了。

段凌西撩起眼,对面段凌然握着筷子,筷子头那还沾了一米粒,她头深深地垂着,却也不难看出眼圈通红。

饭碗又放下了,段凌西觉得自己头疼的毛病又犯了,他两手分别按在太阳穴两侧,原本狭长上挑的眸子被拉得更扁长,他深吸口气,先不情不愿地学了声狗叫,“哭什么啊?多大了还哭,哭哭哭。”

“我才没哭。”段凌然飞速擦掉快掉出眼圈的眼泪,“我只是答应温予姐姐了,觉得没办到丢人行不行。”

“那你说说,为什么非得帮她的忙。”

“她今天帮了我行不行。”

“帮你什么了?”

我看不是帮你,是给你灌**汤了吧。为了个陌生人跟自己亲哥掉眼泪。段凌西大有一种自家白菜被狗偷了的感觉。

段凌然抿着嘴唇不说话,握着筷子不动弹。

段凌西也没耐心听温予是怎么给自己妹妹灌的**汤,继续吃饭。

分针从数字3走到4,红烧肉的汤汁在盘子底渐渐凝固。

眼看某位不靠谱的哥哥要把五花肉全都吃完,剩了五六七**个鹌鹑蛋。段凌然才吃到三分饱,她心里骂了句臭哥,开口说。

“卫衣帽子的抽绳坏了,温予姐姐找了一根新的送给我。”

段凌西的筷子顿住。

轮到段凌然夹走他看中的红烧肉。

女孩声音发闷,像酿在喉咙里,但也能让人听清楚,“她看到我的样子了,但她不怕我,一点都不怕。”

“哥,她是我…之后,除了你,第一位不怕我的人。”

“温予姐姐还说,我长得很好看呢。”

段凌西用干净的筷头敲了下段凌然的头,“吃你的饭吧,别人说点好听的哄哄你,你就像傻子似的上赶着帮人家说话。”

“才不是呢。”段凌然小声反驳,“我看到她的眼神,她一点都不觉得我吓人。她还说我下巴这里的痕迹,像石蒜花。哥,你知道石蒜花长什么样吗?”

“本来就不吓人,吃饭。”

段凌西毫无人性砍断话题。

饭后,段凌西像往常一样瘫在沙发玩游戏,长腿很不规矩的踩着茶几。

段凌然洗好碗筷出来,被他这破马张飞的姿势污染到眼睛,上前把他的脚从茶几上扒拉下来,从善如流拿出酒精对着段凌西踩过的地方一顿猛喷,又用卫生纸擦干净。

段凌西:“至于吗?洗过澡了。”

段凌然从他后背连拉带拽地扯走书包,声音都跟着用力,“哥,我这是在纠正你的生活恶习,不改正你四十岁都找不到女朋友。”

“借您吉言。”段凌西浑不在意道。

卧室门打开,又关上。

段凌然的身影消失在方寸之地的客厅。

段凌西脸上混不吝的笑渐收,耳机里传来好友含大爷量极高的赶紧滚回来参团啊傻逼,他脸色烦躁地把注意力重新投回手机。

打了两把都不在状态,脑袋里乱七八糟被段凌然这个破妹塞了令他很不爽的身影。好友邀请他继续进房间再开一局,力求一雪前耻。段凌西拒绝。

“不到八点啊,这么早下线,你有性生活啊?”好友陈南贱笑说。

“哪啊,凌西那臭脾气也就秋颖愿意往上贴吧。我看他十有**是打算为相印手纸贡献一份力量去了。”另一位开黄腔道。

“献你大爷。”段凌西挂断语音。

烦,哪都烦。

段凌西走到阳台,点了根烟,吞云吐雾让他心中的烦躁被平息些许,他看向楼下,刘芹和老公也吃过晚饭,正在楼下遛弯。

刘芹凌晨出摊用的餐车就停在墙角,虽然破旧,但每次出摊前都会擦得锃亮,很干净。

刚被压下的烦躁隐隐冒头,抽完一根,段凌西又点燃一根。

眼前冒出那个眼高于顶的女人。

早在去倩丽之前,他就从其他人口中听说过这个人——倩丽来了个很漂亮的导购,冷冷淡淡的不愿意理人。

鹅蛋脸,唇红齿白,不得不承认的漂亮。低眉顺眼站在一边,嘴里说着道貌岸然的:你好,辛苦,麻烦。让人听着还以为她是多良善一人,实际上那双褶皱浅淡流畅的眼睛完全抬起时,瞳孔里写着分明的两个字——嫌恶。

段凌西轻嗤,掸落烟灰。

跟他有什么关系。

转身,男人看到阳台角落被段凌然从花鸟鱼市场垃圾堆里捡回来的蝴蝶兰。

刚捡回来时整棵花跟死了一样,偏偏段凌然说它没死,让他又买花盆又买土,买了化肥还要买营养液,把一朵花伺候的跟个祖宗似的。

多少次段凌西都想一脚把这碍事的玩意踩死算了。

后来段凌然说,这朵花就像她,都死过一次。她想看这朵被人扔到垃圾堆里的花,到最后能长成什么样子。

小破孩一个,唧唧歪歪酸溜溜的说些个什么玩意。

不过后来段凌西没再冒出踩死它的想法。

这盆花在阳台养了一年,现在开了一串粉紫色的花。是这个家里,除了他和段凌然唯一的活物——如果不算厨房那条被泡在不锈钢盆里将在明晚成为他们兄妹二人晚饭的鱼的话。

段凌西靠在阳台扶手上,沉默地凝视这盆蝴蝶兰。

良久,他拿出手机,侧脸被打火机跳起的火苗瞬间釉上一层暖橘色,随后薄雾缭绕,在夜色朦胧中如纱笼罩在男人深邃的侧脸轮廓。

百度栏搜索:「石蒜花」

-

眼看时钟指向九点,温予姐姐已经下班半个小时了。

段凌然的作业三心二意地写了一半,脑袋里都在盘算要怎么跟温予姐姐说段凌西拒绝修水管的事。

她慢吞吞编辑短信:温予姐姐,不好意思,我哥今晚洗完澡出来被风吹到了,现在有点面瘫,感觉即将要恶化成中风,所以修水管的事情可能……

砰——

卧室门被踢开。

段凌然吓得一激灵,赶紧把诺基亚藏起来,慌乱之下手按下发送键都浑然不知。

“你怎么进来都不敲门。”

“藏什么呢,我对你那老年机没兴趣。”段凌西走上前,手机杵到段凌然眼前。

屏幕里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盛开着一朵花,同段凌然见过的花都不一样。

叶狭带状,伞形花序「1」,花蕊像天空盛开的烟火,纤长而轻灵地乍开,像这朵花散发的精灵孢子一般,给整朵花增添许多美丽妖冶。

段凌然被惊艳,手指在屏幕放大,“这是什么?”

“石蒜花。”段凌西说。

段凌然忍不住用手指触摸自己颈下的伤疤。

原来石蒜花竟然这么漂亮,它的长相跟它的名字完全不一样,她还以为会长得很像大蒜之类的…

“住哪?”

段凌然没听懂这别扭的两个字,啊?了一声。

“不修水管么?你哥我就现在有时间,过时不候。”

「1」叶狭带状,伞形花序:这八个字描述来自石蒜百科。

·石蒜:别名也叫彼岸花(这个名字应该更耳熟一些)

·杭州植物公园石蒜花期的时候很好看,上次去时路过一处丛林,很幸运看到了丁达尔效应下的石蒜,真的超级漂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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