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有这样一个人,能安我之心

我对着他趴在我身上的头,说道:“那你就一晚上这样吧。”过了一阵,我微微起身,轻轻一挥手。灯灭了。

静室还是那个静室,我却不再是那个浑浑噩噩的我。

看着身上这个真真切切的人,感受着他的温度,他的心跳,他的呼吸,如此真实,如此温暖,如此心安。

我本以为我会彻夜难眠,但是这一夜我竟睡得极好。

卯时醒来,周身轻松,内心温热,感觉不错。

我不知道魏婴是何时入睡的,此刻倒睡得很沉。这种姿势大半夜,想必他今日会浑身酸痛吧!我轻轻地把他放下来,将他的双手重叠放于丹田处,摆成一个安分守己的姿势。

然后坐在那里,略微有些出神。

我想起了十六年前那几夜的玄武洞中,我也睡得极其安稳。

当时,云深不知处被烧,阴铁被夺,叔父重伤,兄长失踪,而我的腿被打断,拘于不夜天。发生这么多事,我却一直没有痛感,身心都有些麻木。

一直到那几日在玄武洞中,与他独处之时,我才意识到心痛,难过至极。

数日的潜在郁结,数日的精神紧绷,在他面前得到了舒解释放。

当时虽不知能否除掉屠戮玄武,更不知能否活着出去,出去后会面对什么,……

但依然身心安稳,极为踏实。

一如现在。

我整理好衣冠,洗漱完毕,嘱咐思追巳时到静室门口将早饭送过去。

然后就去了冥室。

“冥室”,四周墙壁皆是以特殊材料制成,篆有咒文,是蓝家招魂专用的建筑。

我与叔父打算合力度化莫家庄收复的剑灵,招魂,寻根溯源。

可是,这怨灵竟然如此凶险,不但重伤了叔父,而且还伤了多名弟子。

这只手臂像一根棍子般直挺挺地站立着,截面向地,四指成拳,食指指天,似乎在愤怒地指着某个人。

充斥了整个冥室的源源不绝的黑气就是它散发出来的。

参与招魂仪式的人逃的逃、倒的倒,只有东首主席之方位上的我,还能坐得正。

正在我凝神另寻良策之时,冥室的大门随着一声“开”,一袭黑衣走进来。

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形势,便走过来顶替了叔父的位置,旋身踩在了西首的方位上,将竹笛从腰间拔出,举到唇边,与我遥遥相对。

莫家庄当夜,他先以哨声相扰,我再远远以琴音相击,我二人无意中联手才压制住了这条手臂。我与他目光相接,自然了然,于是右手抬起,一串弦音流泻而出,他当即以笛音相和。

我们所奏此曲,名为《招魂》。

以身体某一部分、或生前心爱之物为媒介,使亡魂循音而来。通常只要一段,就能在阵中看到亡魂的身形浮现出来。可是,我二人一曲即将奏末,也没有魂魄被召来。那只手臂愤怒了一般,通体青筋暴起,空气中的压抑感更重了。

我暗暗心惊:《招魂》也无法将亡魂召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除非这名死者的魂魄,和它的身躯一起被割裂了!

既然《招魂》不成,我便指间调子一转,改奏起了另一曲。

这支曲子与方才诡谲森然、仿若唤问的调子截然不同,静谧安然,曲名《安息》,他自然而然地跟了上来。

只是,他虽然一直跟着,却故意吹得错漏颇多、气息不足,令人不忍卒听。我知他是故意,不想让叔父看出端倪,也不想让我有所怀疑,所以我未点破,只能忍着。

但是,好像过了许久,我终无法继续忍受,无法若无其事地弹下去,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他。

可是他却厚着脸皮装作看不见,调子越跑越远,转了个身,正准备继续吹,突然身后传来异响,他回头一看,登时一惊。

只见原本已失去意识的叔父竟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顶着一张七窍生烟的脸,胡子上扬、指着魏婴的手都在发抖,声嘶力竭道:“别吹了!滚!快滚!不许——”

到底“不许”什么,还没说完,他吐出一口鲜血,又原地倒了回去,重新陷入奄奄一息的昏迷之中。

我:“……”

魏婴也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

没想到,我们这一场琴笛合奏,竟然把叔父活活气醒又活活气晕……那一刻,我对叔父竟然有了一瞬愧疚之情。

我再次凝神看着魏婴,他想必也觉得折腾够了,接下来的笛声渐渐平稳下来。

最终,那只手在笛声与琴音的联合压制下终于缓缓垂倒。最后一声弦响止息,须臾,冥室大门弹开,日光泼地而入。大约是角楼上的警钟停止了鸣响,原先围在冥室外的子弟与门生们都冲了进来。

我将手压在弦上,制止了琴弦嗡鸣的余音,起身去探叔父的脉。

其余人很快镇定下来,年长的几位前辈将冥室里七窍流血的几人身体放平,实施救治。他们在施针送药,另一拨门生则抬来了一尊铜钟,打算将那只手臂罩在里面。现场虽忙碌,却井然有序,且轻声细语,没有任何人发出喧哗聒噪之声。

几人忧虑道:“含光君,丹药和施针都无效,这该如何是好?”

我三指仍放在叔父脉上,凝眉不语。叔父主持过的招魂仪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不乏厉鬼凶灵,连他都被怨气反扑所伤,可见这只鬼手怨气有多骇人,简直前所未见。

我正在凝神之际,突然听到魏婴问思追:“怎么了?”

思追略一迟疑,低声道:“少许有些愧疚罢了。”

他道:“愧疚什么?”

思追:“这只鬼手,是冲我们来的。”

他微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思追答:“不同品级的召阴旗,有不同的画法和威力。当初我们在莫家庄画的那几面召阴旗,作用范围只有方圆五里。可这只鬼手,杀气很重,以人骨肉血气为食。如果它一开始就在那作用范围之内,以其凶残程度,莫家庄早血流成河了。可是,它是在我们抵达之后才突然出现的……即是说,它一定是被心怀恶意之人,故意在那个时间,投放到那个地点的。”

没想到他微微点头:“课业挺扎实,分析得不错。”

思追低头道:“如此,莫家庄那几条人命,我们怕是……也要负责任……而且如今,还累得蓝先生他们也昏迷不醒……”

沉默片刻,他拍拍他的肩,道:“该负责任的不是你们,是放出鬼手的那个人。这世上有些事情本来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闻言,我心一颤。

他,是想到了十六年前吗?

如此深思熟虑的语言,从他嘴里说出来,倒有了一丝沧桑之感。

原来,他也不只有在山门口抱着驴子大哭的那一面。

那些人那些事,到底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印记。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有这样一个人,能安我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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