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后,莲花坞。
就在今天之前,这个人还是人人交口称赞的敛芳尊,没想到,一天之间就人人喊打了。
这众生之相,当真让我心中感叹,人云亦云,世态炎凉,不过尔尔。
突然,我听到魏婴轻笑一声,又叹了口气,然后对视一眼,便跟他一起转身,离开这里。
这里,实在太过诡异,太多压抑。
正当我们要走的时候,后面姚宗主的声音传来:“魏先生,魏先生,金光瑶这厮手里有阴虎符,这东西可要拜托你了。”
这话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前一夜对他的指控没有发生一般。
魏婴显然没想到有人会主动来和自己说话,而且还这么热情,微微一怔。
随即,另一位家主也道:“不错!此道之上,无人可出夷陵老祖之右。”
“这下金光瑶踢到铁板了,哈哈哈哈……”
“是啊,言之有理,确实如此啊!”
你们,当真如此健忘吗?
在此之前,如何面对魏婴?
那副嘴脸,可还记得?
世事翻覆,竟远不如人脸心转换快。
魏婴一时颇为无语,摇了摇头,我们继续走了出来。
那些讨伐之声,终于听不到了。
魏婴道:“蓝湛,你怎么看?”
我:“送信之人明了,可写信之人是谁?”
魏婴道:“先救下思思,让她作证,又贿赂碧草,把事情捅给秦愫,再选择这个时候让她二人把金光瑶的丑事公之于众,这人每一步都深思熟虑,城府之深,只怕不在金光瑶之下。不过我猜,这个人就是指引我们找到赤峰尊的黑衣人。”
我道:“尚无证据。”
魏婴点点头:“嗯,这个人是敌是友,动机如何,还不好判断。不过金光瑶证据确凿,大势已去,倒是板上钉钉。”
我点头:“我即刻发信给兄长,让他万事小心。”
和魏婴走了一会儿,他突然道:“蓝湛,我带你在云梦逛逛吧!”
我心中一热,点点头。
于是,任由他带着,也不问去哪里,四下悠闲地走动。
莲花坞前的码头上还有小摊,他走了过去,笑道:“不跟他们一起吃饭是对的,蓝湛来来来,这个饼好吃。我请你啊!麻烦来两个吧。”
摊主立刻喜笑颜开地用油纸包了两个。
他刚要伸手去接,身形一顿,我了然,一边代替他接了过来,一手付了钱。
他道:“哎呀。不好意思,怎么总是这样呢?好像我要请你吃什么东西,总是没请成。”
我道:“无妨。”
为你花钱,我心甘情愿。
他低头咬了一口,道:“以前我在码头这边要东西吃都不用付钱的,随便吃随便拿,过了一个月摊主自然会去找江叔叔报帐。”
我在手里圆圆的饼子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半月形,淡声道:“你现在也不用付钱。”
心里继续道:不止现在,以后,也都不用付钱,有我在,你随意。
他笑道:“哈哈哈哈!”
他三两下吃完了,把油纸揉成一堆,在手里抛着玩儿,四下望望,道:“没什么其他摊子了。以前这里不管多晚都挤满了摊子,卖各式各样吃的。因为莲花坞里晚上出来吃宵夜的人不少。船也很多,不比你们那边的彩衣镇差。蓝湛,你来的太晚了。没赶上这里最好玩儿最热闹的时候……”
我道:“不晚。”
只要有你在,一切都不晚。
今年没赶上,还有明年,后年,……只要你愿意,我们年年都可以来。
沉默片刻,他笑道:“当年在云深不知处上学的时候我说了好几次要你过来玩,你都不理我。我应该再蛮横一点,把你拖过来的。……怎么吃得这么慢?不好吃?”
我道:“食不言。”
我吃东西细嚼慢咽,习惯了,如果非要说话,那就得口里没东西之后。
他道:“那我不和你说话了。以为你不喜欢,还想叫你把剩下给我吃算了。”
原来他还没吃够,于是,我对摊主道:“请再来一份。”
最终,他把第三个饼都吃完了的时候,我还在慢慢啃第一个。
他已经领着我走得离莲花坞越来越远了,一路上到处指东西给我看,不停地说话,对我描述小时候的他。给我讲自己在这里干过的坏事、打过的架、捉过的山鸡,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在认真听着,那些我错过的时光,我要把它们记在心里。
走到一处,魏婴道:“蓝湛!看我,看这棵树。”
我终于吃完了我的那份饼,把油纸折成一个整整齐齐的小方块,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棵普通的树,该有几十年了。
他道:“我爬过这棵树。”
我笑道:“方才来的路上,你每一棵树都爬过。”
他:“这棵不一样嘛!这是我来莲花坞后爬的第一棵,大半夜爬的,我师姐打着灯笼出来找我,怕我摔了在树下接着我,可她那么细的胳膊能接住啥,还是摔断了一条腿。”
我问道:“为何半夜爬树。”
他顿了一下,说道:“没有为什么。你知道的,我就喜欢半夜出来鬼混。哈哈。”
江姑娘的柔弱身量,她能接得住你,想必你也不大。
那么小,懂得什么是鬼混?
既然你不想说,我不问便是。
看着他顺着树干往上爬,一直爬到接近树顶的地方,才停下来,道:“嗯,差不多就这个位置吧。”
他把脸埋在一簇茂密的枝叶里,好一会儿才朝下望望。
声音高高的,似乎带着笑:“当时觉得高得吓人,现在看,其实也不怎么高。”
我忍不住走到了他的下面,抬首望着他。
专注地望着他,那一刻,他竟比天上的月亮都明亮。
魏婴,若是你此刻下来,我,也能接得住你。
可是,正这么想着,便突然见他毫无征兆地摔下了树,我心里一惊,心脏停摆,一个箭步抢上来,只见他在空中转过身,“哎哟哈哈”被我接了个正着。
真好,我真的接住了他,轻微地踉跄了一下,退了一步,立刻站得稳稳当当,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正觉得有些尴尬要推开他之时,却发现怎么推也推不动。
我心中一颤,看不到他的脸,但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我松开了推着他的手,默默地抚上了他的后背,轻轻地拍着他。像是想抚平他心中所有伤痛一般。
过了好半晌,他哑声道:“谢谢。”
闻言,我身体僵了僵。
魏婴,你不要和我说谢谢,你我之间,永远不用说谢谢。
我待你之心,如天上明月。
沉默片刻,我道:“不必。”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他终于和我分开,站直了又是一条好汉,仿佛瞬间失忆,没事人般的道:“回去吧!”
我问道:“不继续看了?”
我,还没看够,也没抱够。
他道:“看!不过外边再没什么好看的了,再往前走就是荒郊野地,这个咱们这段日子可看够了。回莲花坞去,我带你看最后一个地方。”
我们又折回了码头,重入莲花坞的大门,穿过校场。
路过一栋华丽的小楼时,他驻足停留,多看了几眼,神色有异。
我问道:“怎么了。”
他摇摇头,道:“没怎么。以前我住过的屋子在这里……果然被拆了,这些都是新建的。”
魏婴,以后,我给你建房子,你想怎么建,便怎么建,你想放什么,便放什么。
从此,你不再是孤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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