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萍城,观音庙。
我正在感受着他用行动对我表明心迹之时,一阵轻微的刺鼻气味飘了出来,只见兄长以袖掩面的同时,眉目间隐隐有担忧之色自然而然地流露。
紧接着,两道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苏涉扶着金光瑶,两人都是面色苍白,而殿后的哀嚎之声还在继续。
苏涉道:“宗主,你怎么样?!”
金光瑶额头有微微冷汗沁出,道:“没怎么样。方才多亏你了。”
他左手垂着提不起来,整条手臂都在发抖,似乎在强忍痛苦,右手则伸入怀里取出一只药瓶,想打开,单只手却不方便。见状,苏涉忙接过药瓶,倒出药丸放进他手心。金光瑶低头服了,皱眉咽下去,眉头又迅速舒展。
兄长犹豫片刻,终是问道:“你怎么了?”
金光瑶微微一怔,面上这才涌上一丝血气,勉强笑道:“一时不慎。”
他左手的手背到手腕上多出了一片红色,仔细看,那片皮肤仿佛是被炸过的熟肉一般,肌理都烂了。
大殿后的惨叫声很快便湮灭无声,等到那股刺鼻的气味渐渐消散。
我和魏婴此刻已勉强恢复平静。一同绕到殿后查看。
安全起见,我们未贸然进入,留有一定距离。
只见一个深坑之旁堆起一座高高的土包,一口颇为精致考究的棺木斜置在一旁,其上还有一只漆黑的箱子,两样东西已经打开,还有稀薄的白烟从中缓缓逸出。
那刺鼻的气味就是这些白烟,必然是致命的毒物。完全不用想,因为棺材之旁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人,都是方才苦掘的修士们,现下已经化成了烂熟,连身上的金星雪浪袍都被腐蚀得只剩焦黑的残片,可见这白烟毒性有多重。
金光瑶沉着脸撕下一片雪白的衣襟,缠在受伤的手背上,手指微微发抖,正要走过去察看,苏涉道:“宗主,我去!”
他便抢在前面,以剑气驱散残留的毒烟,剑尖在那只漆黑的箱子上一捅。
铁箱翻地,里面,竟然是赤峰尊。
兄长过来,震惊道:“你究竟在这里埋了什么东西?怎会如此??”
金光瑶嘴唇颤了颤,没说出话来。一道闪电劈下,将他的脸映得一片惨白。
他那表情着实可怖,使得聂怀桑打了个寒战,连哭也不敢大声了,眼含泪光捂着嘴缩在兄长身后,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瑟瑟发抖。
兄长回头安慰了他几句,金光瑶则是连像之前那样作温柔可亲之态的余力都没有了。
魏婴笑道:“泽芜君,这你可就冤枉金宗主了,这里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他埋的。”
金光瑶的目光缓缓移向他。
他接着道:“即便原先是他埋的,现在也恐怕早就被人换过了。”
苏涉举剑指他,冷声道:“你什么意思?魏无羡,是不是你搞了什么鬼!”
魏婴道:“这你可太看得起我了。你们都看到了,今晚我什么别的都不想干,哪有心思来搞你们的鬼。金宗主,你可别忘了那个神秘的送信人。他既然能一五一十地查出金宗主你过往的那些隐秘事迹,抢先一步到这里来把你想挖的东西挖走,再换上毒烟暗器,等你过来时送给你,这又有什么不可能?金宗主,你有没想过,今晚你是螳螂,但是还有一只黄雀。那个一直盯着你的送信人,此时此刻,说不定就在暗处窥看着你的一举一动。不对,说不定,并不是人……”
闷雷阵阵,雨势滂沱。
听到“不是人”三个字,金光瑶的脸上,有一瞬间闪过了几乎可以称为“恐惧”的神色。
苏涉冷笑道:“魏无羡,你少作这些虚张声势的恐吓之语……”
金光瑶举起右手阻住他,道:“别费无谓的口舌之争。把你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方才他脸上那一丝恐惧转瞬而逝,各种情绪都被迅速控制住,归于冷静。
方才苏涉和仙子撕斗,被仙子零零散散抓伤了不少地方,手臂、上身都有衣物破损,尤其是上身,抓痕入肉透骨,白衣上透出许多血迹,若不处理,拖久了怕是要行动困难。
金光瑶从怀里取出一枚药包递给他,苏涉双手接过道:“是。”
果然不再和魏婴多言,转过身去,解开衣服处理身上伤口。
金光瑶被毒烟灼伤的左手还是有些不听使唤,只得也先坐在地上调息。
当我无意中看到苏涉身上似有千疮百孔的时候,一缕寒意升腾而起。
当初是我修书给魏婴,让他来参加金凌的满月礼,没想到竟被中了千疮百孔咒的金子勋截了,弄成了一场悲剧,导致魏婴直接成了众矢之的。最终,他身陨了十六年,而我悔了十六年,痛了十六年。
原来,始作俑者竟然在这里!
我对苏涉冷冷地道:“转身。”
苏涉正在低头给几道爪印上药,侧身对他们,忽听我这语气不容违背的一句,竟然不由自主地就转了身。
这一转身,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
魏婴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收敛了。
他沉声道:“……竟然是你!”
苏涉这才反应过来,立即掩上衣衫。
然而,这边面对他的几人已经把他方才露出来的看得清清楚楚。
在他靠近心脏的一片皮肤上,密密地生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黑洞。
这正是千疮百孔咒的痕迹!
而且,这十有**不是被下咒后留下的恶诅痕。如果是那样的话,看这些孔洞的扩散程度,此时苏涉的内脏乃至金丹都应当已经生满了黑洞,绝对无法使用灵力。然而,他还能反复使用大量消耗灵力的传送符。那么这些痕迹的来源便只有一个解释——这一定是他下咒去咒别人、被反弹诅咒之后留下的痕迹!
当年金子勋被人下了千疮百孔之后,一定到处搜罗过最强的医师和咒术师来设法补救。有些咒术师是能够以反弹之术打回部分的诅咒的,只是此术难精,反弹的力道大大弱于原诅咒的威力。
金子勋必然也曾寄希望于此种反击术,然而无法治本,顶多只能让下咒者吃点下苦头,他自己身上的恶诅却还是不能解。
我不是没有努力想找出下咒者是谁、试图为魏婴正名,但终究是人海茫茫无从找起,再加上后来发生的事已经远远不限于此,不夜天,我只想单纯地留住魏婴,都已无法实现。魏婴去了,我的心便也跟着去了,除了逢乱必出到处问灵寻他之外,再没有心思去做其他事情。
谁知,今夜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冷冷地望向金光瑶,道:“这也在你当初的计划之中?”
计划,自然指的是穷奇道截杀。
苏涉是金光瑶的亲信,他下咒必然是出于金光瑶的指使。
一次截杀,解决了兰陵金氏的两名平辈子弟,为金光瑶继承兰陵金氏、坐上仙督之位扫清所有障碍,但又与己无关,从头至尾手上都没沾鲜血,真是打了一副好算盘。
金光瑶不置可否。
兄长则对苏涉道:“当年你与魏公子无冤无仇,何至于如此费尽心思来谋划这样一场……”
魏婴嗤笑道:“别说是无冤无仇了。我跟他根本就不熟啊。”
尚在调息中的金光瑶睁开双眼,讶然道:“魏公子,你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无冤无仇就能够相安无事,怎么可能?这世上所有人原本都是无冤无仇的,总会有个人先开头的。”
江澄恨声道:“阴毒小人!!!”
意料之外的是,苏涉却冷笑道:“谁说我是为了陷害魏无羡才对金子勋下咒的?别自以为是了。我当时根本就没有归于敛芳尊麾下,我下咒,只不过因为我想这么做!专门为了构陷魏无羡去犯闲诅咒旁人?他还不值得我这么做!”
魏婴挑眉道:“你和金子勋有仇?”
苏涉道:“这种目中无人之辈,我见一个杀一个!”
金子勋的为人众所周知。
而苏涉作为兰陵金氏附属家族的一份子,免不了时常要去金麟台赴宴,少不得要和金子勋撞上。
一个心胸狭窄斤斤计较,一个自高自大蛮横骄傲,这两人要是有过什么不快,苏涉记恨上了金子勋,半点也不奇怪。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金子勋被下千疮百孔咒,根本不关魏婴的事,连下咒人的目的都不是构陷他,却被无故牵扯进来,最终导致了那样的后果。
当真是没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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