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是驯服不了的。”

“一条好狗能成为宠物，但狼不一样，他们的野性是磨灭不了的。”

……

允初是风露山最好的驯兽师，是个人人都羡慕嫉恨却又不敢轻易动手的家伙。

他从来都知道这些，却半点都不和那些人计较，只是整日和各处送来的狼厮混在一起。

年轻的驯兽师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新来的野狼，束手无策的时候第一个去找的总还是允初。

那个容貌精致的男人往往都是耷拉着眼皮心不在焉地听着年轻驯兽师们的抱怨，对那些人低劣至极的驯兽能力嗤之以鼻。

“那玩意儿能有什么血性？我不是说过吗？野性不过是最靠不住的东西。满屋子的鞭子和糖都放在你手里了，要是还不知道怎么用，你倒也没必要在这里呆了。”

那个瞧起来斯斯文文的男人每说这句话是总会眯着眼，漂亮的丹凤眼眼尾上扬，活像是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化了形，成了妖。

年轻驯兽师哪见过这种妖怪，都被允初这话吓得说不出话来，一个两个回去之后也学着允初的样子做起了活。

从来没有狼不顺从于这种驯化之下，乖乖变成了家畜的模样任人驱使，由人宰割。

除了那匹野狼。

那不是允初第一次见到那种狼。

但那却是他成为驯兽师之后，第一次见到的有野性的狼。

不知道是哪个没长眼的猎人抓回来了这么个东西，就算是他被粗粝的麻绳死死困着动弹不得，那双幽深的眸子里还是填满了那种野生动物独有的东西。

——从不屈服的血性和伺机而动的狡诈。

允初俯身对上了那双眼。

依旧是张扬的笑意，只是这次那双凤眸里却多了些不曾有过的东西。

那匹狼仿佛触电般的挪开了视线，突然在一瞬间收敛起了原本若有似无的杀意。

狼的黑发微鬈，耷拉下来半遮着有些瘦削的脸，肌肉线条明显，隐隐能看到古铜色皮肤下的青筋凸起。

——就算不是狼，他也是顶级的货色。

允初几乎是下意识舔了舔自己有些发干的嘴唇，似乎是被眼前这匹狼勾起了渴望与念想，难得主动开口问送货的那人：“他是……？”

“这次刚送回来的，顶好的货。”送货的人拍拍允初的肩，“头儿说送你这边来给你养养看看，别的人不靠谱，万一把这极品养坏了可就亏大咯！”

允初闻言却只是轻嗤了一声，显然并不相信这人嘴里的话：“这种话骗骗别人就行了。他可不会把这种好东西留给我，别又是别人养坏了的玩意儿——”

“拿来到我这里打算讹我一把？”

允初抬脚踩在了那匹狼精壮的背上，半点不留情地将人踹翻在地上，男人被反绑在身后的手臂上尽是密密麻麻的针孔。

触目惊心。

他哂笑着睨了送货那人一眼：“这就是你说的新货？”

那人被允初这一眼惊出一身冷汗，当即赔笑到：“我早跟头儿说了你跟那些个没见识的家伙不一样，绝对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头儿还不信，非要我来试试水，你说闹这么回事——”

“谁养的？”

允初并不想听那人废话，直接切入正题。

“老水那边……养了一阵，就照你说的，新糖旧糖换着喂，但这都两个多月过去了，这半点用都没有，你也知道老水那人那脾气，直接就把他丢回去到头儿那边说不养了，头儿自个儿也不知道怎么养这狼，这才让我找几个懂行的来试试。”

“我这不第一个就想到你了嘛！”

“烫手山芋，”允初从办公桌上摸起一根烟，倒也没点着，只是叼在嘴里，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你们出来不了的玩意儿扔我这儿来？怎么的？他是给我报销还是怎么着？”

“这……”

那人被允初这句话噎得一哽，一时间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好在允初并没有想着能够等来回复。他垂眼点燃了叼着的那根烟，只看着烟气在眼前悠悠升起：“行了，知道他那抠门的舍不得出这钱，不用他管，我包了，等新主家来的时候带兄弟一把就行了。”

那人这才如释重负，终于是松了口气。他看着躺在地上的那匹狼，朝着对方狠狠地啐了一口：“他妈的，这死玩意儿性子野得很，都到这儿了还这么一根筋，到底是哪个狗年养的玩意儿整得这么个东西，老子知道了早晚得弄死他！”

“苗子倒是个好苗子，性子越烈，养好了就有多听话，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理。”

允初只吸了一口手中的烟，蹲下身，将半截烟摁灭在那匹狼的身上。

灼热的烟头烫得那匹狼猛得一哆嗦，几乎是下意识弓起了背。

允初的呼吸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眼前这狼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过诱人，像是故事中蛊惑夏娃吃下禁果的那条毒蛇，试图将他也带向不见底的深渊。

“那这家伙就放你这儿——”

送货那人见允初这反应，当下也是明白允初应该是对这狼相当满意，即刻便想要离开，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那狼打断了。

原本躺在地上的狼突然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仿佛是不受控制地缩成一团。

看不到神情，只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

送货那人被打断了话，不经思考就要一脚踹在那狼身上，动作还没落下就被允初一脚踢开。

男人皮笑肉不笑：“已经说了是我的东西了，谁给你的胆子碰他？”

那人木了神，当即便不再做声。

允初只是顺势用鞋尖挑起了那匹狼的下巴，眸子里满是嘲弄：“怎么？想吃糖了？”

被疯狂叫嚣的难以抑制的渴望折磨的狼或许听到了允初的戏弄，分明浑身颤抖，却还是抬眼死死瞪上了眼前这人。

目光对上的那一刻，允初仿佛突然被烫到了般，猛地一阵心悸，下意识躲开了那匹狼的视线。

他莫名多了几分烦躁，随手招呼了一直在门口等着的少年：“过来。”

“我还是觉得他们那边送这种过来就是砸场子的，原先都说过这种直接就不要了，”送货的男人脸色并不好看，“风险太大了，万一废了就是无用功一场。”

“风险大？我们做这行的不就是喜欢个刺激？”允初嗤笑了一声，随手将办公桌上的一串钥匙丢给了走进来的少年，“你去箱子里给他找点糖吃上，在地上抖得我心烦。”

少年并没说话，只是垂着眼接过了钥匙，低眉顺眼出了门。

“刺激是刺激，但这养不好不就白费心思了？养这玩意儿是得累得不轻。”送货人忍不住发了句牢骚，目光在那匹狼身上一扫而过，“都是畜生了还要什么硬气，乖乖听话做事，想要什么咱们还给不了？”

允初的眸子暗了一瞬，仿佛是听闻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万一他是不想留这儿……怎么？你还敢放他走？”

“……”

那人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允初会突然提到这茬上来，马上打哈哈道：“这不就有点没意思了嘛，进了咱这儿哪儿还有活着出去的理儿？除非是说不了话的那种才能有点机会吧哈哈哈。”

“死了才有机会。”

允初盯着还在地上颤抖的狼，一句话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那狼听的。

“对了哥，”送货的男人在手上那一堆钥匙里扒拉了半天，最终摸出来一把放在了允初的手边，“他脚上那副铐子……”

他朝那狼努了努嘴：“老水找人新打的，比别的都结实，都给你留这儿，收拾起来也能省点心。”

那把钥匙允初只是看了一眼就推开了：“老水那家伙就只会那么一套，也不知道他那边养废了多少。”

“说到底还是不放心我呗？手里面握着老水一家老小，我可是独自一个来去无牵挂。”

“哪有这事儿啊哥，”送货的男人干笑两声，“头儿是说你都忙了这么多年了，是时候享享福歇歇了，哪有老板还整天忙着干活的不是？”

允初并没有回应，而是岔开了话题：“这东西在我这儿怎么都不至于养不好，我还挺喜欢这一款的。”

“大不了最后扔床上睡了，全当是多花几个钱去玩个鸭子。”

送货的男人脸色有些精彩，他不是没听说过别人说允初这人喜欢男的，却没想到允初能这样毫不避讳就说出来。

允初根本没在意那男人的脸色，只是盯着看已经把糖带回来的少年将针剂推入狼的体内。

注射器中晃动的透明液体在折射出浅浅的彩光，似乎独有几分美丽。

却是最毒的东西。

“他叫什么？”

允初没头没尾问了这么一句。

“037，”男人挠挠头，而后补充道，“送进来之前叫隋恽，不过按规矩他在外面那些名字什么的都不算数了，本来该让老水给他起个名儿，但老水那家伙懒得很，也就直接按序号叫了。”

“他做事从来都是敷衍了事，你们一个两个还硬要把他捧成宝贝，”允初似乎是被逗笑了，“都说进来了都是畜生，他跟这些也没什么区别。”

那针糖已经完全注入狼的体内了。糖上劲儿很快，原本还在咬牙忍着瘾的狼似乎已经完全沉溺快感之中，只剩下瘫软着不时颤抖两下的身体。

允初走前两步蹲下身，有些嫌弃地拨开那匹狼早已被冷汗打湿贴在额头上的黑发：“能把这长相的狼养成这种邋遢样，也算是他有几分能耐。”

“自己邋遢着恶心人就算了，还要带着自己养的狼一起邋遢。”

送货的男人只是尴尬笑笑，并未说话。

“你说他原先是叫……隋恽是吧？那既然现在跟了我，那就还叫这得了。”

那送货男张了张嘴，由于半天还是开了口：“就是……头儿那边儿也说了，咱这最好还是给他换个名字，不然这玩意儿就像是线，那一直跟外边拴着断不了，不放心。”

“狼这种畜生，还是别跟外面有太多纠缠了。”

允初眼皮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却是弯眸笑了：“纠缠什么的和这名字有什么关系？这二十多年来我也就这么个名，现在不还是照样过得好好的？你们有事不还是要找到我这边来？”

“还是说……”允初微眯了下眼，“你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如他们那些个吃白饭的？”

男人被允初这话噎得哑然，沉默几秒才终于尴尬笑笑：“你说这我确实是没得说了哈哈，你是谁他们是谁，这哪能放一块儿说啊！你可比他们谁都拎得清也划得清。咱这边可从来都没说过哪儿不好啊！”

允初说这几句话实在是有些咄咄逼人，那男人维护也不是不维护也不是，只能慌里慌张解释完就说着还有事要走，几乎是脚底抹油头也不回地跑了。

允初眼中撑出来的几分情绪在男人身影消失的瞬间熄灭得干干净净，漂亮的眼尾只是恹恹地耷拉着。

他掀起眼皮，只瞥了眼那匹狼就同还一直等在房间的少年说道：“你去带着他收拾收拾洗个澡，把该换的都换了。”

“洗澡时候让十三跟着一起看着，小家伙年纪不大但心够狠，万一他有什么不安分的，你们两个也能制得住。”

“等收拾完了……”允初皱了下眉，“把地擦了。”

“脏。”

看着的却不是蹭了一身汗在地上的隋恽。

他似乎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呆，交代完了就匆匆离开了这所谓的办公室。

……

等到将所有都收拾好的少年来找允初答复的时候，允初已经新换了一身衣服，他的头发这次没用皮筋扎起，只是随意散开，发梢还在向下滴着水。

显然是刚洗完澡。

“收拾完了？”

允初只是看着手里的书，连头都没抬就直接问道。

少年下意识点了点头：“我让十三这会儿看着他，那狼力气不小，我怕十三一个人制不住他，就给他打了点肌肉松弛剂。”

“随便，别过量整死了就行。”允初对那狼的态度和方才仿佛天差地别，“随便找个朝阳的屋子给他住着，平时记得锁好，别给他跑了。”

允初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这时候才终于懒懒嫌弃眼皮看了小六一眼，满是淡漠的凤眸中似乎又染着些许懒散，眼尾的朱红小痣大抵是因为洗过澡的缘故而格外浓艳，更给他的平添了几分妖媚。

不像是狐狸，反倒像是最毒的糖，像是一条悠闲吐着信子的毒蛇。

少年不由打了个寒战，莫名感觉脊背升起阵阵寒意：“是。”

“喂糖什么的，你和十三随意去弄，别把他喂死了就行。”

“是。”

“糖的钱走我自己的帐。”

“是。”

“高哥说过段时间有批新糖，”允初垂下眼皮思索一瞬，“到时候还像现在这样的话就给他喂点。”

“是。”

“去吧。”

门“咔哒”一声被少年关上，允初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那扇门上，莫名带着几分恨意。

最后的一丝光亮被那扇门死死遮住，渗透不进来一分半点。

分明是根本见不着什么大树参天景象的山上，却不知道是什么遮住了这房间中的阳光，阴冷逼仄，仿佛是什么东西生生扼住了人的喉咙根本不给人半点喘息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