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实验

程溪山到的时候,发现那人正站在树下看着那个爆炸产生的巨大缺口。

宁城的夏天几乎是个悖论,白天热得人恨不得脱一层皮,晚上有时候又阴凉到让人发寒。

李言升穿了件短袖,抓着本笔记本电脑,就站在那里大方地喂着宁城的蚊子,脸色惨白。

程溪山按了两下喇叭,他似乎被惊动,有些茫然地回过了头。

黑色的路虎有些突兀地出现在这座老街上,程溪山摇下车窗,终于露出了一个明显的,不耐烦的神色,“上车。”

李言升不动。

“你想在这谈?”程溪山语气不善,“我不想喂蚊子。”

一刻钟后,程溪山带着人回到住处。

这个点实在找不到开着的店,要么就去酒吧谈,他在李言升的住处和自己的住处做出衡量,决定先回来处理手头的事。

“你也不用防范到这个地步。”他看一眼站在门口不动如山的李言升,莫名烦躁,“我能对现在的你怎么样呢?”

“邓莹是你做的?”李言升猝不及防开口。

程溪山被他骤然的质问问的一愣,回头盯着他,眼神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警察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我能有无数方法料理她,但不会是这种。”

李言升从玄关进入,自觉踩了门口的鞋套,他步入干净的客厅,看着程溪山解了外套重新坐回电脑前,他又道,“你知道是谁做的。”

肯定句。

程溪山看他,“你别当记者了,去考公务员当警察算了。”

“我只在乎新闻价值。”李言升在沙发上坐下,眉间浮上一丝痛苦的神色,他打开了自己的电脑,“等你把事情说清楚我就告辞。”

“程玉林吗?”程溪山觉得有些好笑,语气却平静,“你别告诉我,分手十年了,人也死了,你突然发现你爱上她了,现在要给她伸冤,找我这个罪魁祸要个说法。”

“不是。”李言升打开自己的电脑,“我等不到明天下午,弄不清这一点,我睡不着。”

程溪山终于侧目看他眼下两团浓重的乌青,意味不明道,“凶手已经伏法很多年了,你究竟在睡不着什么?”

李言升轻声道,“你为什么恨她?还有十年前程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死那么多人?“

程溪山沉默了片刻,他看着端坐在沙发上,明明是个闯入者却张牙舞爪质问自己的人,冷冰冰开口,“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想让程玉林出事,她终究是我的妹妹,我只是希望她认清现实,你这样的人不会喜欢上她。”

李言升陷入了沉默,程溪山说的是事实,当年的他确实不会爱上程玉林那样的女孩。她的富有,张狂,肆意都是刀子割在他那点可悲的自尊心上。

他无可否认地承认有一段时间他因此深深地憎恶着程玉林。

“至于程吟的死.....跟我没有关系,她死于大多数人所认定的意外。”

“大多数人?”

“不包括我。”程溪山起身去冰箱取出一瓶矿泉水,他随手扔给李言升一瓶,自己手中抓着一瓶,瓶身是玻璃的,在灯下泛着冷冷的光泽。

“阳台上浇花,瓷瓶落到地板上变成碎片,她想清理干净,回到屋内的时候踩到水摔了一跤,同时碎瓷片割破她的大动脉致死,概率能有多大?”

程溪山松开了手中的玻璃瓶,长颈的瓶子“砰”地一声落在木制地板上,滚了两圈,停在茶几边缘。

“看吧,没碎。”

李言升盯着瓶子,“小概率事件也有可能发生,你认为是谋杀的依据是什么?”

程溪山弯腰捡起被自己摔在地上的瓶子,随手打开灌了一口,“那你呢?”

“你认为是谋杀的原因是什么?居然都想到了让那个姓秦的主任去找乔西泉。”

顶层公寓的灯光下,程溪山并不是质问,他们就像真正的多年老友那样把一切撕开,知根知底地交流着。

李言升手指搭在键盘上,半带讽刺道,“程董这么些年在宁城还是一样手眼通天。”

“和乔西泉有生意往来,记者要问我家的事情,他不敢不请示,否则透点什么东西出去,他刚起色的生意就没了,得不偿失。”程溪山道,“你是觉得当年的乔太太有意隐瞒什么吗?”

“不是。”李言升摇头,“乔太太这个人,她的采访我看了,一些言行举止让人很不舒服,程吟的死对她来说没有造成什么影响,甚至......”

李言升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她在窃喜。”

“出于嫉妒的窃喜。”程溪山贴心地替他补上了后半句,他晃着玻璃瓶,“这位乔太,没那么简单。”

“这就是我让秦立新找乔西泉的原因。”李言升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拿出十足的诚意。

“你们记者看人很准,很敏锐。”程溪山迎上他的目光,“那么李记觉得,对于程家这些事情,我是什么态度呢?”

时间跳到凌晨三点,李言升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对程溪山的恐惧来自于本能,这让他无法客观给出评价,非得从字典里挑出词语,无非也是阴险,变态这些贬义词。

程溪山在他的沉默中心情很好地笑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说不出来就算了,我告诉你程吟,张天羽和程玉林的事情,剩下的,你自己判断。”

“宁城11年的时候,还不像现在这样治安完善。玺园那边本身是豪宅区,按理说不该出现监控缺失这样的情况,但越有钱的地方越脏,有些人不愿意被拍到自己的情妇和‘生意伙伴’经常去做些手脚,安保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巧不巧,程吟死的那天,监控什么也没拍到,唯一的证词来自对面的乔家,和你看到的新闻没有太大区别,但是张天羽搬到玺园跟我成为同学的时候,他告诉我,他的母亲是被人谋杀的。”

11年的夏天,刚升上高中的少年拖着行李箱看着眼前的别墅。

他对外祖家很熟悉,每年假期都会过来小住,看看年岁已高的外公外婆,但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转到十三中并在这个家里常住下来,更想不到的是,他的父亲在母亲去世后一个月就和另一个他称之为魏阿姨的女人堂而皇之地住在了一起。

在看到玄关处程吟的遗像时开始,他的委屈和不满攀上了巅峰。

程溪山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自己的表哥时,他正蹲在地上,小声地哭着,直勾勾盯着遗像上的程吟,一双属于少年的眼睛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程秋眠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个家由梦周操持,两个男孩子被安排在别墅顶层,三楼则住着程家的两个女孩子,程玉林和程鉴水。

这两个女孩子对于张天羽的到来没有特别的表示,她们都有自己的事情可干,比如程玉林正在忙一个省级的舞蹈比赛,而她的妹妹程鉴水性格内向,幼时曾确诊轻度自闭,不爱与人交际,每天都是关在自己的房间画画。

理所当然的,两个同岁同级的男孩子成了固定上下学的伙伴,或者说,程溪山没有拒绝张天羽的接近。

十几岁的男孩子发展友谊总是莫名其妙,更何况其中一股血缘维系着他们的关系,所以当程溪山三更半夜被隔壁的动静吵醒时,他并没想责怪张天羽,只是套着拖鞋去敲门希望他安静一些,却没料到张天羽给他开了门。

红木门后,穿着睡衣的男孩抱着一只瓷瓶,水滴洇湿了整块红木地板,红色变得有些暗,像是血,又不像是血。

角落里已经堆满了碎瓷片和泥土。

脏兮兮的男孩眼中又浮现出了那钟叫人汗毛直竖的神色,咬牙切齿道,“我怀疑我爸雇人杀了我妈。”

“警察说是意外。”程溪山看着满地狼藉,“你爸爸有外遇,有动机,但是那天他一直在律所没有离开,也没有证据说他雇了人。”

警察不是没有怀疑过张天羽的父亲张奇峰,程吟之死最大的受益人是他,早在四年前张奇峰就和单位下属勾搭到了一起,程吟一死,他正好逍遥自在,连儿子都丢给了外祖。

然而调查结果却显示张奇峰是清白的。

当时程秋眠拄着拐靠在沙发上,连眼皮都在颤抖,梦周在一旁落泪。程溪山听到警察无奈的声音,“张太太的意外我们表示很同情也很痛心,但张律确实没有作案的可能性。”

“你有证据吗?”程溪山面对一言不发的张天羽,妥协道,“你总不能因为他们俩有矛盾就平白无故给你爸爸安一个杀人的罪名吧?”

张天羽抱着瓷瓶,咬牙道,“我没有证据,所以我在做一个实验。”

他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忍住了眼泪,“实验瓷片究竟能不能杀人。”

程溪山没有说话,他默默地关了门,斜斜靠在墙壁上,张天羽远比他想的要更狠,除了地面上的实验现场,他的手臂上也渗出了暗红色的血,血流顺着棉质睡衣往下,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的水里。

和程吟的死亡现场有了微妙的重合。

程溪山突然道,“你有没有怀疑乔航的妈妈说了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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