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冉烦闷不已,却又说服不了自己,主动和孟宴宁低头。
恹恹地熬到清晨,憔悴得好似病了场。
算算日子,也要到腊八了,她当吩咐厨房婆子,给宅里上下熬腊八粥。谁承想才到院里,便看到潘姨娘在回廊下掩帕啜泣。
云冉葬礼那日,本怪诞她是不是和周汝成暗通款曲,近来却忘得彻底,这会过去,还没开口询问,潘姨娘却同她哭起来。
“冉姐儿,我当如何是好?巧姐丧礼后突然发了高热,一直说胡话。”
巧姐是她女儿,素日活泼壮实,潘姨娘怕巧姐沾了不干净的东西,请了道士驱邪,如此五六日过去,竟不见好。
云冉和她没甚交情,毕竟孩子无辜,便好心安慰两句,潘姨娘竟又拉着她手道:
“我知道你们瞧不惯我出身,但阖宅上下,就冉姐儿你最善,可怜我这妇道人家,平日竟连个说体己话的伴都没有……”
一边说一边用帕子拭泪。
云染心里突然发酸,觉出她身上一丝人味,怜爱道:“姨娘莫要忧心,巧姐福泽深厚,肯定没事的。”
潘姨娘眼珠转动,仍旧愁眉不展:“肯定是我平时事佛不勤,听说双驼峰附近的法华寺菩萨格外灵验。冉姐儿,不然你陪我去上柱香,求求佛?”
她好像因为巧姐的病六神无主。
云冉实际也有去法华寺的想法。因平日都是林无霜寻大夫为她诊看,她担心林无霜曾对她腹中胎儿动手脚,决定自己再偷偷找个女科厉害的比丘尼。于是应承道:“也是个好法子。”
潘姨娘得她应承,顿时欢欣鼓舞。想了会,又为难道:“你知我与你嫂子向来不睦,这次免她苛责,出门拜佛一事,暂且不告知于她吧?”
云冉欣然答应。她也不仅仅为潘姨娘,更为自己的私心。
法华寺是赦县名寺,临近年节,上香还愿的香客络绎不绝。
云冉担心滑胎,在山脚下便撤了轿子,和潘姨娘带着仆婢、家丁缓步登山。好在冯知县曾捐款修缮了通往上山的道路,这几日天晴,积雪融化,路还算好走。
两人在山腰间,都有些困倦,便到路边凉亭歇脚。极目远眺,山雾朦胧。
这等季节,松木竟也还葱葱郁郁。
云冉默默看着,突然想起孟宴宁说,他和几个乡绅最近在双驼峰选了块地建书院,这会书院应当已经开建,也不知究竟选的哪里?
云冉不知如何择选风水宝地,料想应该离法华寺不远。孟宴宁……近来是否也会到双驼峰监督工事?
她迷迷糊糊,却惊觉自己好像,过分记挂他了,却不知潘姨娘一双精明的眼,正在暗处打量。
其实今日这出,根本不是为了给巧姐祈福,而是为了找个借口把云冉骗出来。
昨夜安插在云冉院中的细作婆子回来告知她,她下的堕胎药被人换成甘草包,虽不知何人所为,也叫她好一阵担心。周汝成的意思是,与其等云冉发现,将他们浸猪笼,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让她一尸两命。
潘姨娘哪敢杀人灭口,慌得脸色煞白。周汝成阴测测的,讽刺她不能成事。想要那泼天富贵,谁手里不是尸骨累累?云冉不死,死的就是他们。她不能因为害怕,便心慈手软。
潘姨娘深深呼吸,终于平复了下紧张心绪,便笑对云冉道,她方才看到个小女孩哭着找阿娘,想是迷路了,出去帮帮她。
云冉心底一软,到底是做娘的,遇到小孩儿,难免爱屋及乌。
“嗯,千万别走太远,我在这等你。”
可过去了半炷香时间,潘姨娘还没有回。云冉着急,也忙差遣家丁,顺着她离开的方向找去。
她们原计划在庙中过夜,此刻天色昏霭,树木荫蔽,云冉逐渐地便不想找了,掉转身准备回去时,背后不知从哪伸出一爪,狠狠将她往前一推。
云冉哑然惊恐,登时从坡上滚下,不省人事。
*
云冉忽然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是无边漫长的黑夜。
她在这黑夜里不停的走。树杈、高草、荆棘丛,将她身上的衫裙扯破,背后时不时传来野兽的嘶吼。
她很慌张,又觉得脚很痛,依稀看到前面有个人影,便欣喜若狂地朝他挥舞手臂——
“从之,救救我!”
猝然惊醒。
让她惊讶的是,清冷月色下,的确有人如神祗降临在她身侧,可那人不是周从之,而是孟宴宁。
他瞳色银寒,似乎将她昏迷间无意识的呼唤全听进耳内,皱了皱眉:“冉冉,你缘何在此,发生了什么?”
天色已经彻底转黑,孟宴宁身上长衫也被月辉镀了层寒光。一盏羊皮灯笼滚在脚边。语气忧切,眼底却没有波澜。
这些日子,他并未真的丢弃她,只是埋伏暗中,伺机而动。上山的路上,他如狼尾随,也曾反复思量,到底要不要放任,潘氏害她腹中胎儿。
可方才检查了下,云冉身下没有血迹。这让他感到,曾碰过她的掌心粘腻潮热。
云冉怔忡了很久,终于确定,眼前人就是孟宴宁。
即便她之前一直为了改嫁的事,避着不见他,可时隔多日再见到他,她突然想明白了。
倘若他真的有心,凭他的能力,怎样不可以?
分明是自己,一直在靠近依赖他,实际也没怎么生气,能再见到他,心底也是高兴的。她懊悔得眼眶发酸,几要喜极而泣,忙不迭扑进他怀里,瑟瑟发抖道:“二哥哥,我害怕。”
她被今日发生的事情吓得半死,不管不顾地,只想缩到孟宴宁宽广的胸怀里,像小时候那样,得到他的庇护。
“不知道从哪里伸出一只手,推了我一下,把我推下来了。”
她嗫嚅着,颤抖着,声音断断续续。
孟宴宁愣怔,眼底的幽光,随羊皮罩的烛火跳跃不定。继而,他挑了挑唇,臂弯顺势而为的,慢慢将她抱紧。
“别害怕。冉冉。”他的语气像是安抚,又像是蛊惑,“慢点说,阿兄在这里。”
宽大的掌心,轻拍她纤瘦战栗的背脊。
沉闷的呼吸,抚着她头顶。
他好像突然被巨大的欢愉冲昏头脑,以至于筋肉都绷得僵硬。云冉靠得不舒服,在他怀里扭了扭身子,边抽噎着,边又将潘姨娘如何劝她到法华寺上香,如何因为给小女孩找路失踪,点点滴滴细节,都告诉他。
她哭了阵,又咕哝道:“二哥哥,难道是潘姨娘把我推下山的吗?你什么时候寻过来的,路上可曾遇到找我们的家丁?”
“不曾。我从书院那儿过来,没遇到什么人。”孟宴宁眸色幽幽,想了会,语气平静,“照你所说,可能是周氏姨娘所为,但也可能是场意外。”
赦县内多海寇,许多海寇都藏在山林间,靠抢掠过活。
云冉想想也是,潘姨娘平日胆小如鼠,怎么做得出如此癫狂之事?何况,那双推她下来的手,那么沉稳有力。
但云冉的心还是很乱,联想到之前安胎药被换掉的事情,越发不安。
她着急地想到法华寺找比丘尼,便又从孟宴宁怀里出来。想站起身时,脚踝突然传来坼裂般的痛感。眼泪一下子崩出来,忙又撑住孟宴宁肩膀。
“二哥哥……”
她几乎把身体的重量都沉在他身上,如柔软的有肉感的猫,扑向他的胸膛。孟宴宁不动声色揽过她,盯住她缩到裙摆内的鞋子,“怎么了,冉冉?”
“疼。”云冉蹙眉。
她直觉自己摔伤了骨头,可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她感到难堪。
深更半夜的,身边只有孟宴宁一人,她却站都站不起来,还怎么赶去法华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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