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邬翀早上醒来时头还有些晕,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一颗脑袋侧枕在自己肚子上。
一夜过去,酒劲再猛也该过了。邬翀不敢多动,仔细打量身边人的状态——
鞋子没脱,衣服还是昨天那套。人坐在板凳上,手里的毛巾是做什么的?
邬翀大脑一片空白,努力回想昨天发生的事情,记忆在走廊处见到温伯瑜时戛然而止,之后的事情断断续续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判断是做梦还是真实发生过。
他揉了揉眼睛,一遍,两遍,三遍……
再睁开眼,温伯瑜的的确确正枕在他肚子上,而且看样子还守了他一夜。
邬翀小心翼翼抬起头,痴痴地凝望着温伯瑜的睡颜。
昨日连续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完全透支了温伯瑜的体能,导致他现在睡的很沉,呼吸也比平时要重,眼底有着淡淡的青影,几缕软发贴在光洁的额角,脸颊肉被挤压得微微嘟起,褪去了所有清醒时的疏离和冷静,显出一种毫无防备近乎稚气的柔软。
邬翀撑着脑袋,心里那点尖锐的怨气和委屈,忽然间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酸酸胀胀的满足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温伯瑜,你终究还是舍不得我。
窗外杏树摇曳,阳光照进来,在温伯瑜发丝上踱上一层灿光。几只麻雀围着杏树胡乱扑腾几下,停在窗台,叽叽喳喳聊个不停。
温伯瑜睫毛颤了颤,脑袋无意识往下滑了一点点,吓得邬翀立马躺下去闭上眼睛装睡。
不多久,腹部的重量消失了,紧接着耳边传来了板凳的挪动声。
坐着睡了几个小时,温伯瑜手脚都麻的没有知觉,鞋踩在地上找不到脚在哪里,一屁股跌坐在床,一只手突然扶住他的手臂。
两人目光猝然相撞。
“你醒了。”
邬翀松开手,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嗯。”
方才那几只麻雀不知飞哪去了,一种无声的尴尬在空气中蔓延。
温伯瑜扶着床沿站起身,端起床头柜上那盆水,转身要走。
邬翀扭头看着他,语气有些生硬地说:“腿麻了就再多坐一会儿。”
“我去倒了。”
温伯瑜脚步未停,仍旧一个劲往前走。
“你弄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湿毛巾敷一晚上,不如一碗醒酒汤。”
话一出口邬翀就后悔了,他明明不想这么说。
温伯瑜顿住脚,盆里的清水荡了荡,很快恢复平息。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停留一刹便转身出了卧室。
邬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股强烈的懊悔攫住了他。他想追出去,可心中的骄傲和残留的伤痛却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脚。他重重躺回去,心里乱糟糟地盘算着,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温伯瑜心甘情愿地带上他。
眼睛闭着,想着想着就有些犯困,脑子里乱七八糟糊成一团,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他好像听见了温伯瑜的声音。
“记得吃早餐。”
门外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浅,最后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了。
邬翀实在太困,呼吸愈来愈平稳,距离睡着只差临门一脚之时,身体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径直从床上弹起来,睁开眼未经思考就喊出一声。
“温伯瑜!”
无人回应。
他彻底清醒了,赤着脚冲出卧室,仓惶地四处寻找,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温伯瑜?温伯瑜!”
寻找无果。
邬翀孤零零站在客厅中央,整个世界瞬间寂静。心脏空落落地发疼。
他不明白。明明是在乎的,为什么又能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毅然离开?
他绝不相信仅仅因为早上那句混账话。
邬翀瘫倒在沙发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一切线索在脑中拼凑:温伯瑜不顾一切回来寻他,却又在照顾他一夜后再次离开……那种非走不可的急切,那种仿佛不能拖累他的决绝……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
他不是不想,是不能。他有必须独自去完成的要紧事,而他觉得那会耽误自己。
豁然开朗。
他不带我走,难道我还不能追上去吗?
邬翀猛地站起身,动作利落地拆开新手机包装,装好新卡办妥套餐,出门打车直奔WILD酒吧,开回那辆路虎卫士。
追人没钱可不行,兜里还剩七八千,但那是温伯瑜给他的酬劳,他不接受。
……钱该怎么来呢?
邬翀靠在驾驶座靠背上,手指嗒嗒敲着方向盘。他在英国倒是有几支股票,只是现在换了部新手机,有些不太方便操作。行李箱里还有块劳力士,但……那是邬世东送的,他……不想花他的钱。前两年和毛度合资在雾港开了家超跑俱乐部,他只管出钱,还没问过毛度俱乐部的盈利情况,不过他回国后去那里玩过两三次,想来收益应该还不错。
只是,他该怎么找到毛度?老年机摔个稀巴烂,手机里存的号码都没了,他现在谁都联系不上。
邬翀蹙眉咬了咬下唇,正发愁呢,皮衣口袋里就嗡嗡响了起来。他立马按下接听键。
毛度听起来心情相当不错,略带调侃地问:“邬哥,现在什么情况?”
邬翀一听他这语气,心下顿时明了,找毛度兴师问罪:“昨天是不是你叫他来找我的?”
毛度得意洋洋,“哈哈哈,事先说明,不是我叫他去的。是人家自己主动着急忙慌的四处找你。我只是给温少爷提供了一些关键线索。”话锋一转,饶有兴致地问:“哎,不是我说,你们两个什么情况?你一个大男人,就算没带手机没有钱,那又能怎样?还会丢了不成。就算丢了出什么事了,那又跟人家有什么关系?”
“四处找什么意思?你没让他直接去WILD?”邬翀狐疑道。
毛度有些心虚:“这么久没和你去了,一时半会我哪里想得起来。”
邬翀顿觉不妙,“他昨天几点联系的你?”
“呃……九点十点的样子吧。”
邬翀心脏一紧,张口就骂:“你大爷的!我昨天大半夜才见到他人,你叫他一个人在阿尔达什打转转这么久!”
难怪温伯瑜今天脸色这么差,本来身体素质就不行,昨天这么东跑西跑肯定把他累垮了。早上一醒来就被我呛了一口,还没多休息一会儿就接着上路,我真他妈是个混蛋!
“哥们这还不是为了你嘛,不整这么一遭,你怎么能确定人家心里有没有你?”
毛度试探问道:“那温少爷,没生你气吧?”
邬翀愤然:“他走了,一大清早收拾行李走了。”
毛度大惊:“啊?!!怎么会这样!”
“废话少说,加我微信,把温伯瑜联系方式推给我。”邬翀说的理直气壮,“再给我转个差不多三五万,我要去找人。”
“包在我身上,老弟我随时待命。”
叮咚!钱款很快打到邬翀新办的银行卡里,与之同时到来的还有温伯瑜的手机号。
邬翀毫不犹豫就拨了过去。铃声响了几十秒才接通。
邬翀开门见山:“你去哪儿了。”
对面人没有说话,耳朵里依稀能听见汽车刺耳的喇叭声以及商贩夸张的叫卖。这种独特的发音方式邬翀很熟悉,基本可以判断,温伯瑜现在还在阿尔达什。
这么沉默了好些时间,温伯瑜才用不大的嗓音轻声问道:“身体好些了没?”
邬翀轻吸一口气,刻意酝酿了一番,拖着音调软趴趴地说:“温伯瑜,我肚子好饿,你不在我没有饭吃。”
“我不是留了钱?”
邬翀声音委屈极了,说得绘声绘色:“只找到两百块。打个车到酒吧再把老年机修了一下,现在身上还剩十五。房东说院子到期了拿扫帚把我东西扔了出来。车子也没油了,我哪里都去不了。”
温伯瑜立马说:“我把邬叔叔的电话发给你。”
“在你平安回到雾港之前,邬世东才不会给我钱花。”邬翀语气罕见地平静乖巧:“我皮糙肉厚饿一饿不打紧,你吃了午饭吗?”
“还没有,晚点到科于。”
温伯瑜陡然一顿,淡淡道:“你把加油卡号码报给我,我先帮你充点钱进去。那部手机你拆开来用了吗?把卡插里面,实名一下,我用微信给你转账。”
邬翀重重叹了口气,“旅行已经结束了,我哪有脸再用你的钱。”
温伯瑜想了想,说:“要不我把毛度电话发你?”
“嗯——这样吧,我先注册微信,然后你拍张照片发给我,我再发给我爸,告诉他我们没钱了,需要他的接济。”
邬翀怕温伯瑜不同意,嘴一张,紧接着又开始胡编乱造:“只拍我的话他肯定不会相信,让你去帮我要钱的话又不太合适。用你的照片去找他,邬董事那么喜欢你,他一高兴了说不定还会多给点儿。”
“我去和邬叔叔说。”
邬翀再次叹气,“哎,你又不愿意带上我,要是你和我一起回去的话,有你夹在中间做缓冲,我爸自然不会甩脸子。但现在我是一个人回去,我总得先和他打好关系你说是不是?”
“……”
邬翀试探问道:“你还在车上吧?待会儿下车了叫司机帮你拍一张,不用正脸,最好站远点照,让邬世东觉得是我帮你拍的就成。”
温伯瑜在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又纵容地说:“……好吧,你等我一下。”
嘟——电话挂断。
不多久,温伯瑜通过了邬翀的好友申请。并且发来一张站在马路边的半身照。
邬翀转头就保存图片发给毛度,同时编辑了一条信息甩过去:【帮我查一下他在哪个地方,要快!】
【放心,温少爷发的是原图,解码起来快的很。】
五分钟后,就在邬翀攥紧方向盘,等得快要失去耐心时,叮咚!毛度发来了温伯瑜照片拍摄地的定位。
科于乐许许,从呱呱村到那里时速一百码大概需要开两小时。
邬翀一刻未停,一脚油门就冲下停车场。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将越野车的性能发挥到极致。在不违反限速规则的前提下以最快的速度朝科于乐许许飞驰,到了没人的空旷路段甚至开到了两百多码。
一个小时后。
“已到达目的地附近,导航结束喽。”
邬翀开上人行道边的停车位,拉住手刹,深吸一口气,等心脏跳跃频率稍缓了,才拿出手机,随便找了张网图给温伯瑜发过去。
【吃了午饭没?】
屏幕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几乎就在他发送成功的下一秒,温伯瑜的回复就跳了出来:【正在吃。】
下面紧跟着一张午餐的图片。
邬翀眉头一蹙,立刻将图片转发给毛度,手指在屏幕上敲得飞快。
【你和别人拼桌吗?】他追问,心里莫名地窜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快。
【朋友,是我青霭文博学院的一个学长,挺可靠的。他要回老家看他爸爸,顺便捎我一程。】
学长?
邬翀盯着这两个字,舌尖抵了抵后槽牙,那股令人不快的感觉更明显了。他拇指一按,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了。
“喂。”温伯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语气淡淡的,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嗯。”
邬翀靠在驾驶座上,应了一声,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打电话是一时冲动,真接通了,听着对方的呼吸声,满腔的焦躁和质问忽然卡了壳。
半天没人说话,温伯瑜咽了咽口水,平静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邬翀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温伯瑜,我爸刚给我打了钱,我打算启程回雾港了。”
温伯瑜似乎轻轻吸了口气,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正式:“邬叔叔很关心你。出来的这段时间,他每天要问我好几遍你的情况。就在刚才他还给我发了消息,说春天细菌病毒多,让我们在外面注意不要吃坏肚子。”
“你爸妈知道我们分开了吗?”
“没和他们说。”
温伯瑜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恳求,“在这一点上,我希望你帮我保密。如果你愿意的话,等你到了雾港知会我一声。我到时候再找机会向他们坦白。”
“我当然可以。”
邬翀答应得很快,随即向温伯瑜讨要报酬:“你答应我的生日信,别忘了写。”
“不会忘的。”温伯瑜轻声保证,电话那边传来轻微的碗筷碰撞声,以及一个陌生男人清亮的嗓音。
“我吃饱了,走吧。”
温伯瑜压低音量,“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邬翀佯装释然,大方地说道:“你好好休息一下,我也要准备上路了。”
“路上小心。嘟嘟——”
电话利落挂断,这声裹挟着微弱关怀的叮嘱,像羽毛一样轻轻搔过邬翀心尖,又酸又麻。
“小心什么?”邬翀低声自语,收起手机,照着毛度新传过来的定位就开了过去。
老子这就来找你。
感谢各位宝宝追更~本文再过三小时就要入V啦~
届时会有万字大章掉落,明天12:10不见不散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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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不告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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