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去地牢

天色已晚,银吊子中的肉糜羹咕嘟嘟地冒着香气。

这么晚了,昭朔暗忖,莫常侍该不是没办成吧。

到夜间,昭朔只觉头晕,额头又烫起来,虽说高热已退,但是每到晚上,还是会时时发作,如同风寒反复。

莫常侍真没办成也无所谓,她自己吃了这香喷喷的肉羹,然后舒舒服服地睡觉。

她双目畏光,殿内灯火极弱,暗淡朦胧,越发令人昏昏欲睡。

正想着,莫常侍匆匆忙忙赶至昭朔公主府。气喘吁吁,额上汗涔涔的,面上却很是欣喜得意,将那枚五彩灵石奉于昭朔手中。

“老奴得陛下准许,假借陛下旨意,用灵石为殊善公主按跷足底。”莫常侍唇角含笑,只待昭朔赞赏其智慧。

谁想昭朔忽地丢下手中灵石,斜睨道:“怎么,这石头碰过脚丫子?”

莫常侍惊慌道,“老奴已前前后后清洗多次,还用花露泡过来着。”

昭朔这才拿起灵石,命婢女打开一瓮,瓮中只是清水,并无异常,昭朔扬了扬手指,那水体居然钻出瓮来,灵灵晃晃结出个人形,人形渐渐面容清晰,袅娜多姿,竟和殊善公主一模一样,只是闭目不语。

昭朔手指点点五彩灵石,灵石中一道灵光闪出,灌入水体人形中,那人便睁开了眼睛。却是眸光傲慢,怒视昭朔,跟殊善公主的神态如出一辙。

把个莫常侍在一旁看得怔怔失语。

“我怎么会到此处,你意欲何为?”那水做的“殊善”问道。

昭朔并不作答,向涵虚之境召唤,“金雀花灵,分一魄上去压住她。”

“是。”涵虚之境内传出的话音刚落,水做殊善忽然便现出谦卑之状。

“妹妹叫我来此,有何贵干?”声音果然绵软谦和了不少。

昭朔安抚道:“姐姐莫怕,与我走一遭,事成之后,姐姐就可回去。”说着对这水体摄魂,命令道,”先不要说话。“

那真正的殊善公主是被她母妃设了屏障庇护的,不可施摄魂术。但是水体人偶没问题。也就是殊善公主自身灵力不高,才可用这样的周旋办法。

莫常侍禁不住暗叹:“妙啊,有生之年还能见此上古奇术。”

“取食盒来,内置小炉,将肉羹放在上面用小火煨着,捧好了别洒出来,咱们地牢走一趟。”昭朔向婢女吩咐。

“公主,”莫常侍忽然想起一事,“熵硕受杖责之时,因他不服,军士们恐不能挟制,故而是用铁链子捆了,被蒙着眼睛乱棍打下去的,他多处重伤,左腿也断了。窝在地牢里,如同伤兽一般,脾气暴烈得很,不许人碰,没有医官敢近身诊治。陛下说,过几日就要放熵硕回章都去,总不能让他断着一条腿,满身重伤见他父母。”

实惨!昭朔轻叹一声,吩咐道:“这种伤要想好得快,还得是冥界巫医之术。前段时日被我控魂的那个巫医,此刻也一并带去地牢,给熵硕治伤。”

“正是正是,老奴已将人带来了,就在府外候着。”

昭朔想了想,“保险起见,再带一位咱们自己的医官。不可是殊善姐姐和玮贵妃用过的。”

玮贵妃是殊善公主的母妃,是父皇心尖上的人物,宠冠后宫。

“是是,老奴明白。”莫常侍连连应道。

昭朔取了父皇今日赏赐的凤蝶假面戴上,那“神女泪”宝珠镶嵌的眼孔正好对着她双目,只觉一股清凉,从眸中直入脑海心脾,连头晕都缓和几分,果然名不虚传。虽还是看不清,但不会畏光了。

一行人徐徐走出殿外,出了二门,除却贴身侍卫,又有两队甲士随护两边。

自从上次中毒箭,昭朔出行,尤其跟殊善公主那边有关的事,都会带重卫。

莫常侍忽然上前低语,“为殊善公主按跷足底时,公主还问老奴,关于熵硕殿

下的事,陛下是否找过您。“

“莫总管怎么回的?”昭朔问道。

“老奴只说不知详情,昭朔公主抱恙,如今休养为要。”莫常侍回道。

“好,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莫总管心里是清楚的。上回我中毒箭,幕后真凶到现在都未能浮出水面。如今死而复生,身傍奇术只想为父皇分忧。若明说出来叫旁人知道了,必定会视我为眼中钉。”昭朔嘱咐道。

“公主放心,老奴守口如瓶。陛下也时常叮嘱老奴,说公主许是神女降世,实为我朝大幸。叫老奴切不可泄露天机。”

昭朔沉默片刻,随即回过神笑道:“父皇惯会说笑。”

……

刚进地牢,只觉暗沉闷湿,阴寒压抑,及其不适。偶有痛苦哀嚎之声传出,伴着岩石壁上坠落的水汽凝珠,冷森可怖。

昭朔按了按太阳穴,因为不能清晰视物,莫常侍忙搀扶着缓慢前行,“公主小心。”

也不知下了多少层湿滑的石阶,转过了多少道弯,行至地牢最深处,已是一片死寂,没有一丝声响。

两根宽大石柱拉了一层幔帐,幔帐后有一把铺了厚毛褥的圈椅,这都是提前为昭朔公主备下的。

莫常侍挥手示意狱卒及巫医皆退下。

昭朔坐下,侧靠扶手勉强支撑身体,眼帘沉重,身体已经极为不适,莫常侍忙将一条毯子搭在昭朔身上围住。

她透过幔帐缝隙,隐隐可见昏暗灯火,灯火之后的那件漆黑牢房,凛凛泛出黑金光芒。黑金级别的武力值,她若当真听命,直接对熵硕施术,当场暴毙根本不是夸张之词。

坐定之后,她唤出那水做人偶。

此刻涵虚之境,新收的茶花灵忽然透出绿光,请求出战。昭朔撩了撩手指,分出茶花一缕灵魄附于其上,与先前附上去的金雀花灵,一同操控人偶。

莫常侍这边还未看出端倪,只见那人偶竟端过婢女手中食盒,施施然向着牢门铁栅行去。

昭朔公主隔着幔帐朝人偶不断撩动手指,指尖与人偶背影间,似连着一条隐形的线,操纵提线木偶一般。

狱卒不敢开牢门,说是危险。只许隔着铁栅说话。

“熵硕……”那人偶隔着铁栅唤道。确实是殊善公主的声音,但语气温柔如水,在真正的殊善公主口中,肯定听不到这样的声音。

牢房中并未回应,一片寂静。

“我是来向你致歉的,听说你一直都不肯吃东西。”那人偶道,“你立下奇功归朝,却因为我而受此奇耻大辱,我这几日很是懊悔,是我害了你……我专门为你预备了膳食,你若肯原谅我,我便进来,要我喂你也可以,只要你吃些东西,万不可伤害自家身体……”

莫常侍听着那语气,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不足为奇,但是出自殊善公主之口,如同猛虎娇.吟,谁听过殊善公主这样语气说话,实在别扭至极。

莫常侍和随行婢女皆强行忍笑,偏那作俑者昭朔公主一脸肃然,正正经经,笑点极高的模样,他们越发忍俊不禁,脸快憋紫。试想殊善公主若是见到此情形,恐怕要气得当场吐血。

昭朔公主当真会玩啊,还玩得这么一本正经。不愧是殊善公主的冤家对头。

怪不得她跟神皇说这法子有些下作。还当真是……挺下作的。莫常侍越发捂紧了嘴,以防喷笑出声。

昭朔其实不屑这样捉弄殊善,她与殊善向来要么真刀实干,要么避而远之。更不愿插手跟殊善有关的事。可这不是没办法吗,父皇非要她来收拾这烂摊子。

不过呢,也没什么,殊善和她母妃都能派人用毒箭暗害她,又何尝不下作。

再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是殊善自己伤害了人家立下大功的王子殿下,只能殊善自己过来方才能使他消气,谁惹的谁哄,可是又不能叫真人过来哄,只好如此。都说什么熵硕是个软硬不吃的,那是没软到他心坎上。

莫常侍的笑已经快憋不住了,嗤嗤出声。

这个老东西!

昭朔此刻无法出声苛责,况且本就身体不适,操纵人偶又颇耗精力,便只是转头隔着凤蝶假面望了他们几眼,宝珠的蓝光对着莫常侍,令莫常侍忽然生出惧意。

昭朔继续回头一本正经地操控人偶。全然不顾莫常侍硬是忍回笑意,一条老命差点憋死当场。

人偶自然更不会顾及旁人死活,一直喋喋不休地悔过:“你为何不说话,是还在生我的气吗?等你吃了饭,养好了身体,我父皇就会送你回章都去,我绝不再纠缠于你……你,你说句话可好,你这样我好害怕……”

熵硕不回应,人偶居然呜呜咽咽哭起来了,娇软可怜。天知道那殊善公主自打出生,哭起来可谓是中气十足,哪里会这样娇滴滴的。

昭朔原本是想让莫常侍中途出去配合演戏,只说是陛下也心生悔意,当时是气头上才严惩他云云。可此刻见这莫常侍情形,怕是不行。只得让那人偶在前头继续唱独角戏。

牢内一直没有回应声,昭朔犹疑,转首冲莫常侍耳语:“会不会是已经饿死了?“

“不……不会吧。“莫常侍一惊。

突然,铁栅内有了回应,“公主,你哭什么?”那声音暗哑阴郁,很是疲惫。熵硕终于开口说话了,也不知道是感动心软了,还是忍受不了了。

“殿下,我是哭自己的过错,将你害到如此境地。殿下一直不吃饭,我如利刃在心,算我求殿下,吃些东西吧。”人偶哀哀哭泣道。

“你别哭了。”熵硕说道。

人偶一怔,“殿下不想听我哭吗?那殿下吃东西,我唱歌给殿下听可好?我会好几支歌赋。”

昭朔吃了一惊,还未及阻止,那人偶真就唱了起来,居然还搔首弄姿的!

莫常侍狠狠地掐着自己手上的皮肉,恨不得掐出血来,牙床也快咬碎。婢女抿紧了唇,干脆闭上眼睛,捂起自己的耳朵。

过了过了,你两个演上头了不成?回头露出破绽,他该不信了。昭朔向茶花灵和金雀花灵道。

茶花灵叫道:“这是那金雀花灵,中邪似的,还不快收敛些!我都压不住了!”

“并非我中邪,是昭朔公主身体有恙气息也不足,人偶与原主差异又太大,我那分魂有些失控,且等我收敛些。”金雀花试了试,无奈叹道,“且先唱完吧,突然不唱了岂不是更奇怪。”

昭朔扶额垂首,撑在椅子扶手上。

“别唱了,”突然一声制止,幸而,熵硕先忍不住制止了,说道,“把东西放下,你走吧。”

“我不看着你吃,如何心安。看你吃了,我再走。”人偶哭道。

“你若不走,我就不吃。”熵硕道。

这二人还拉上锯了,昭朔饶有意趣地暗笑一声。

若人偶这么看着,他恐怕真的吃不下。可以叫她走了,看说些什么合适?昭朔向茶花灵吩咐道。

人偶终于退让,“那我出去,叫人进来服侍你吃,将空了的碗端出来我瞧了,我才会走。否则,我今晚就守在这里了。”

“好,我会吃。你走吧。”熵硕道。

“你莫要骗我。”

“我没骗你,走吧。”熵硕道。

那人偶将食盒放在铁栅外,昭朔忙冲莫常侍低语,“快去照顾他用饭,他若反悔,你就告诉他,不吃的话,殊善公主还要进来的。”

莫常侍两只手掌紧紧夹住自己脸颊,连连点头过去,将狱卒叫进来,欲开牢门让熵硕用饭。

那人偶暂时完成使命,转身离去,刚退出那监牢目视范围,昭朔只隔空冲她一收,人偶便没了身影。附上人偶的金雀花灵和茶花灵,也归隐了涵虚之境。

昭朔舒了一口气,事已成□□,虽说刚出了点岔子,好在有惊无险。待熵硕吃了饭,再让莫常侍好生劝抚。她也好去向父皇复命,然后赶紧回府睡觉。

正预想着后来之事,谁想地牢中突然炸起一声响雷般的怒喝:“昭朔!我与熵硕之间的事何时轮到你插手了!”

这一声炸雷,激得莫常侍和婢女都浑身一个哆嗦。

青龙门外吵吵嚷嚷,昭朔无奈笑道:“恐怕要前功尽弃了。“

“老奴当真没有跟殊善公主说您来地牢的事。”

莫常侍话音刚落,只见狱吏急匆匆跑进来:“公主,殊善公主突然来了,吵嚷着要进来,怕是拦不住了。”

“报父皇了吗?”昭朔问道。

“已放飞灵禽入宫禀报陛下,您这边得先顶着。”

昭朔边起身边吩咐,“去,给我把这幔帐撤了,将这椅子给我摆过去,我看她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昭朔将围在身上的毯子也撤了,只觉牢中森冷渗进衣裳钻入骨缝,但是此刻万不可在殊善面前呈现病状。

事已至此,方才所有都已败露,她也不去瞧铁栅内熵硕神情,何况也看不清。

那把圈椅被搬至监牢铁栅前的空地上居中而放,昭朔正襟危坐,却气定神闲,只见一个赤红丽影,火轮似的闯开了狱卒的拦截,冲到了她面前。

随行侍卫紧跟着冲来护在殊善公主身前,原本候在外面的昭朔公主侍卫也冲来挡在昭朔身前。两方亲卫对阵,气氛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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