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尴尬

话说昭朔公主砸穿了天窗,好些灰土和木屑都掉落在头上身上。她从那狭小的窗口中钻出来,几乎是蓬头垢面。双手攀着窗沿,脚下一使力,虽然身子是上来了,可是底下垒着的桌椅哗啦啦全部倾倒。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够窘态尴尬,谁想院中更是一片狼藉。

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昭朔起初只顾着看地上的人,后来才猛然发现对面凉亭上还站着一人,正望着自己。她曾经在地牢中见到熵硕时,虽然看不清他样貌,但是此刻根据印象中的身量和轮廓,也猜出那就是熵硕了。

熵硕见昭朔并没有出声,便跳下凉亭站在石阶上。昭朔的眼睛现在已经完全恢复好了,在他跳下凉亭的时候,她很清晰地看见他耳后那一缕掩藏在如墨黑发中的银亮头发,她猛然就想起了小狼崽子颈部那一圈银灿灿的鬃毛,心中不由一阵惊骇!

但是现在想不了那么多,昭朔稳了稳心神,见屋顶有个废弃的木箱,便拽过来当凳子,坐在屋檐边观望着底下情形。

殊善公主一身粪水被捞出来,又哭又骂,一会儿嚷嚷着熵硕放肆,一会儿嚷嚷着手下人去将熵硕抓过来,一会儿又喝令找器物盛了粪水去泼熵硕。周围除了随行,还有不少雪狼族样貌的人。可是却又无人真的敢上前去对熵硕动手,又惧怕殊善之威,皆进退两难。

“你们都是死人不成!”殊善喝骂,并不听随行侍女劝慰去车上换衣裳,只要出了这口恶气才罢。

随行的侍女只好用绢子上前给她擦脸,只略擦了三两下就被殊善公主挥开了手:“下去,没用的东西!”

“熵硕,”殊善冷声道,“我这两日听到了一个传言,你这次可不只是抓了冥皇三子,还有一个是冥皇的亲外甥,赤鸢长公主的独子。可是我舅父谴人去打探,此人竟然也不在冥界,所有人都在传言,是你私藏人质,你为何要私藏人质?意欲何为?”

熵硕并未回话。

殊善语气颇具威胁:“我这次来,原本是想让你老实告诉我,我或可以救你。可是,你竟胆敢放肆,这样捉弄我!那便等你回骊歌之后,我父皇再与你仔细盘问!”

殊善一直自说自话也非常恼火,怒骂道:“好个不知礼数的东西,为何一直不回话!”

付渊在旁边无奈道:“公主,他一向如此。”

突然,殊善似是想起了什么,“昭朔呢?那个丫头躲哪去了?你不与我回话,我找她说去!她躲在屋子里不成?”

“你找我说什么?千里迢迢跑这来?”昭朔在屋顶上问道。

殊善耳朵进了水有些朦胧,未分清这话音从哪里传来,四处环视。还是付渊先仰头看见了昭朔,轻轻戳了戳殊善公主,指指上面。

殊善仰头看见她,愣了一下:“昭朔,你躲在屋顶上?”随即喝令,“你给我下来!”

昭朔自然不会下去,“你跑来寻衅滋事,将我好好的院子弄得臭烘烘的,让我下去做什么?”

“你还问我,必是你指使熵硕干下的好事!”殊善喝骂道。

“是我让他干的又怎样,谁能想到是你呀?这都是防凶兽的,结果竟然防了你。”昭朔笑道,随即冲熵硕问道,“熵硕,你还不上来,站在底下那腌臜地方做什么?”

熵硕听这话,走过来抬脚朝墙上一登便跃了上来,站在昭朔身边。昭朔并没有再看他,只望着殊善公主在底下气得发颤。

“好,早就听说你挺庇护他,在骊歌的时候还求父皇放他回章都。”殊善公主在底下扬手指着昭朔,似威胁又似幸灾乐祸,“你挺厉害,串通晁罔害的我母妃被幽禁。”

“等等,”昭朔打断她的话,“害得你母妃被幽禁?你母妃指使母家派人埋伏在幽泽害我,人证物证俱在,被幽禁可是她罪有应得。”

殊善得意笑道:“随你怎么说,但是现在,要让你失望了,我母妃已经回宫了。此次嵘王与父皇的兵马交战,我舅父和表兄可是立下汗马功劳的。父皇定然不能叫我母妃屈居行宫,让我舅兄他们寒心的。还有,你如此维护熵硕,不如想想怎么跟父皇释疑他私藏赤漓之事。我刚才与他说的话想必你也都听见了,待会儿你不如仔细问问他,免得你被牵连其中,还不自知呢!”

“你舅兄立下汗马功劳?”昭朔问道,“那你说说,他们战败多少兵马,擒获多少敌将,嵘王撤兵了吗?”

殊善公主没好气道:“这些我怎么会细问,你想知道,回骊歌一问便知。”

昭朔没有说话,心下却已经明了。果然,那玮贵妃无论干什么,只要没有伤害到父皇,父皇就不会真的处置她。所谓幽禁,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还什么母家父兄立下汗马功劳,不能使她屈居行宫让有功之将寒心。还有脸说立下汗马功劳,父皇已经处于下风,都快要败给嵘王。她本就没指望父皇会因为她真的处置玮贵妃,但是非要说这么个蹩脚的由头就让人作呕了。

至于私藏赤漓,她在骊歌时也偶然听过这个传闻。只当是平瀛国雪狼族还有玮贵妃母家想要借机构陷章都国那边,故意散布的诽谤之言罢了。

“好了,我不与你废话,闹了这么半天,你什么时候走?”昭朔问道。

“你先告诉我,你准备带着熵硕在这里躲到什么时候?”殊善问道。

“躲,”昭朔无语失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是父皇告诉你的吧,父皇没有告诉你我在这干什么?”

而且说话实在可笑,居然说她带着熵硕躲在这里。要不是殊善过来闹事,她都不知道那个天天围在自己身边的小狼崽子居然是熵硕……

“父皇只说你在这里,谁知道你跑这来筹谋什么坏事。”殊善鄙夷道。

昭朔挑起一抹诡谲笑意,故意气她,“我可是为父皇的事而来,你敢说这是坏事?这是我和父皇的秘密。”

殊善眉目间闪过一丝戾气,冷笑:“我也不管你在这里干什么,但是你害的我母妃被幽禁,我就不会轻易放过你。这次来,也是想告诉你,回骊歌的路,都被我舅兄派兵把守,如今战事多发,流民四起,总要确保你平安渡过关口才是。只是你无论走哪条路,若想渡过关口,需亲笔给我母妃写赔罪自省书,再给我行大礼赔罪。不过你若不怕父皇怪罪,让熵硕跟我舅兄的人交手闯关也行。”

殊善顿了顿又得意说道:“或者,你也可以往西途经冥界,绕行回骊歌。熵硕生擒了冥皇三子,赤鸢的独子现在又不知下落,你看看冥界的人会拿你怎么样。路怎么走,你自己选就是。”

她话刚说完,没想到昭朔突然抬起手臂,臂弩的扳机一扣,一支利箭破空而下,直直穿透了殊善的发髻,随着殊善的惊叫,一大缕头发被扯落钉进身后泥土中。发簪也被连带着不知崩到何处去了。

“让我行礼,写赔罪书,你们也配。”昭朔说着又搭上一支箭,直指着殊善,“快滚!”

地上付渊的人及公主亲卫开始戒备,拉开阵势,皆利箭上弦对着屋顶。

沉默许久的熵硕忽然冲下面说道:“你们若是有一人动手,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我说到做到,杀了你们,我不会再回骊歌。”

原本昭朔想付渊他们若是动手,她便对这些人施用控魂术,大不了被反噬再生一场病,也绝不会受这窝囊气。现下好了,熵硕挡在她面前,倒是省了她费事。

“好,好,”殊善公主点头道,“你们如今倒彼此袒护。熵硕,我的人确实打不过你。如今远离骊歌,你气焰自是嚣张。且叫你们得意着,有本事你们一辈子待在这龙栖村!”

殊善公主最后又朝屋顶不甘心地看了几眼,喝令道:“走!”

“付渊,你给我站住!”昭朔却突然喝道,“给我把院子拾掇干净,好好的地方毁成这样,想一走了之?”

殊善回身亦冲付渊怒道:“你杵在那做什么,你是我的人,听她的不成?”

付渊正欲抬脚走人,却听昭朔说道:“殊善,你成日在骊歌,不是听到这个流言就是听到那个传闻。恰巧我前日在龙栖镇也听到些奇闻怪事,听说平瀛国雪狼族有一位王子,叫付漓。”她说着问付渊,“付渊,我怎么没听闻你有这么一个弟弟。”

付渊登时脸色煞白,恭敬回道:“昭朔公主勿听这些传闻,这些都是居心叵测之人传出来损我父王声誉的。”

“哦。”昭朔故作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

付渊忙到殊善公主身边,也不知道低声劝了殊善公主什么,殊善低斥一句:“没用的东西!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便带着自己的随行亲卫离开。

昭朔看殊善最后的神情,感觉她并不知道平瀛国有个七王子从未敢公之于世。

殊善公主离开之后,付渊吩咐手下,“务必将这院子给昭朔公主打扫得干干净净,恢复原样。”

手下开始忙碌时,付渊瞅瞅昭朔的脸色,小心问道:“不知道公主是在何处听到那些传闻……就是有关付漓的传闻。”

“你先不忙问这个,你先告诉我,殊善他们是从哪里听见的熵硕私藏人质这件事?”昭朔问道。

付渊唇角挑起一抹笑:“昭朔公主这话不如直接问站您身边儿的那人,”他望向熵硕说道,“熵硕,你不跟公主坦诚相告?”

昭朔未等熵硕开口,直言道:“付渊,我在这儿坐着,问的也是你,还轮不到你来问他。”

付渊无奈,望了望前院大门,确信殊善公主一行人已经出去,对昭朔说道:“那私藏人质的事,玮贵妃他们好像并没证据,那赤漓和虚摩同领中路,偏偏赤漓失踪,冥界也没有人影。难免有人捕风捉影,说熵硕藏起来了。公主只当无稽之谈。”说着他又转眼笑问,“是也不是,熵硕?”

“你别越过我问他。”昭朔说道。

“是,是,”付渊躬身一礼,又抬头看看她,询问道,“公主现在能否告知臣子,那个叫什么付漓的传闻?”

“我忘了从哪里听来的,也都是无稽之谈。”昭朔说道。

付渊有些气恼,但是也不好再说什么,心事重重地看着手下干活儿。

眼下最能挑衅滋事的殊善公主出去了,只剩下清理善后之事。大家便都有所松懈,不再像方才那样紧张。

熵硕站在昭朔公主身边,微微转脸看了看她。只见她也不搭理他,垂着目光看付渊的人清理院落。也不知她是真的在专心看,还是在想殊善公主刚才说的私藏人质的传闻,又或是在想该从哪里回骊歌。

熵硕只能看见她的侧面,却能很清楚看出她脸色阴沉沉的,很不高兴的样子,有点儿吓人……

昭朔其实并没有想那些复杂的事,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这几日和小狼崽子的相处,她真是锤破脑袋也没想到,小狼崽子居然是熵硕!对呀,他说过要来灵洲找她,只是她没当真。

他不是成年了吗,居然能变小狼崽模样……

她还天天抱着他,又亲又闻又摸的,还给他洗澡……对,几乎每天都洗澡……还差点一起洗……

昭朔双手捂着脸,手肘无力地撑在双膝上,长呼一口气,连胸口的旧伤都开始绞痛起来。

她忽然抬脸望向熵硕,见他也正看着自己。

“看什么?”她冷声质问。

熵硕忙低下头,像犯错的孩子,不敢再看她。

昭朔却又开始狐疑,他为什么突然就低下头不看她了?

心虚?

他肯定也想到这段时日他们是如何相处的了!

尴尬,昭朔第一次尝到了尴尬的感觉。

她不再看他,而他也不敢再看她。

可是两人总要看个什么吧,难道闭上眼睛吗?

于是,他们一起望向在底下干活儿的一众雪狼族,还有当监工的付渊……

把个付渊盯得浑身不自在,一个劲儿催手下:“快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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