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平阳

“没有没有,”温盛宜从方才地震惊中回过神来,甚至还有心思调侃裴雪时,“只是有些惊讶,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少年剑客竟然还是名扬九霄的天祁寒王世子。”

停顿了一瞬,她又笑道:“挺反差的。”

裴雪时或玉尘这两个称号或许有人没听过,但天祁寒王世子这个名号定是名贯四海的。天祁、甚至九霄唯一一位异姓王之子,本就地位高贵,更别说连天祁皇室都宠他宠的要死,传闻他身体不好,天祁皇室每年都会耗费巨资从伊塔尔买药材,招揽了很多江湖上有名的名医给他调养身体。

裴雪时低眉浅笑,又抬头直直看向温盛宜的眼睛,眼中带着满满的笑意,开口的嗓音也是温润中带着可察觉的一丝恣意:“繁姑娘在玉尘这里,也是很有反差的人呢。”

温盛宜闻言怔了怔,一时没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不知该如何接话。

裴雪时见状暗自挑了挑眉,之前都是这人让他哑口无言,如今竟也被自己的话难住了。心下暗自发笑,他抬头看向温盛宜,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你手心的疤痕是怎么回事?”

之前二人不熟悉,他即使好奇也很有边界感地没多问温盛宜疤的事,如今熟了些,再加上相处下来他觉得这人竟把疤痕留在了手上,那就不像是会介意提及此事的。

“咳。”温盛宜轻咳一声唤回了思绪,又看向了自己的手掌,唇角轻扬,骄傲道,“这个呀,在我看来……或许是我力量的象征?”

“力量?”裴雪时对她的这个形容很感兴趣。

“对啊,你也猜到了吧,我曾经在伊塔尔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时我住在多纳族。多纳的‘追风节’你知道吗?是一个赛马比赛,大家要从天虞山脚下的多纳平原出发,而终点却在天虞山腰上,所以其实是有些凶险的。”

“因为当时我们比较缺钱,每天赚的又不多,三十几个人只能省着花,比赛的第一名可以拿到很多粮食和草药,有了那些奖励的话,我们的日子会富足很多。”

裴雪时有些好奇,“我们”是谁?

“但比赛历年来的参赛条件都是只要十六岁以下的孩子,几十人里只有我和阿鱼符合条件,可阿鱼又在那之前为了上天虞山采草药受了伤,所以我去了。”

她说话时双眼望着虚空,可裴雪时却能从她脸上看出对这段听起来似乎很艰辛的日子的怀念。

为什么?

温盛宜又轻笑了声,脸上带着无奈开口:“其实我当时是生了病的,阿鱼采草药就是为了我,其他人也都在劝我,说什么他们每个人都多干点活也不愁日子过不下去。可我就是心疼他们,所以还是偷偷报了名,被发现时你敢想吗,三十几个人站在我身前训我哈哈哈。”

话虽苦涩,但裴雪时看着她笑得开怀,也跟着笑了出来,只是轻轻的。

因为他做不到在听完这么一段话后毫不心疼,又做不到在这人开心时扫兴地丧着脸。

“我从小跟着阿爹学骑马,所以马术其实也是很厉害的,比赛那天我跑得最快,老早就把他们都甩在了身后。可是天虞山你也是知道的,雪山嘛,又冷,雪又重,再加上我生着病,所以跑到一个拐角处时一时不查马打了滑,我从山崖上摔了下去。”

裴雪时听得呼吸一滞。

“幸好下面有一块凸出来的石头,我右手在掉下去时摔脱臼了,就拿左手死死抓着那块石头。我实在太想赢那场比赛了,所幸石头的位置就在山路下方一点点,我就强行把手扳回来后爬了上去,那马竟也没跑,我继续向前,最后还是拿了第一,赢了那些粮食和草药。”

“但因为石头锋利,我又用力,所以还是在手上割了这——么长一条疤。”

说着,她又拉长了声音,把手举到裴雪时面前给他看。

那疤已经有几年了,所以现下的样子是细长、又有些泛白,但裴雪时仍然可以从她的话语中,恍惚窥见多年前这里深可见骨、血肉模糊的样子。

温盛宜收回手,右手摸了摸那道疤:“陆叔和阿鱼他们看见我的手心疼坏了,我不敢跟他们说实话,就骗他们说是在多纳平原时马打滑摔地上磕到石头了,后来想想才有些害怕,但更多得其实还是觉得自己很厉害。”

“而且当时那么冷的天,那马都没跑,不也是天意要让我继续勇往向前,去拿下那个第一吗?!”

她看向裴雪时,双眼炯炯有神,脸上泛着薄红,似有些激动:“我越看越觉得这个疤痕就像是我自己力量的象征,告诉我即使身处绝境,我依然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杀出条出路来!告诉我我就是一个很强大的人!所以就没抹祛疤膏,一直把它留在了手上!”

温盛宜喝了口蜜桃果酒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又摇着一根手指对裴雪时说道:“哦对了,这事儿我只完完整整告诉过你一个人,你可不能偷偷给阿鱼说哈。”

裴雪时未语,只是略有些心疼,又带着敬佩的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只帕子递给她,温盛宜自然接过擦了擦被果酒晕染的指尖。

手掌逐渐握成拳,指甲死死扣紧手心里,翼鱼根本就不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竟是这般。

她其实早就回来了,买个糖葫芦而已,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

只是因为那个位子在千香楼二楼的拐角处,这里来来回回又有很多人,所以她刚上楼时,二人并没有发现她。

听着温盛宜给裴雪时讲那道疤痕,她脚步顿了顿。

虽然温盛宜对那道疤看得很重要,甚至将其称之为“勋章”,但那却是翼鱼,甚至南河军在场三十几人心中的耻辱柱。

那之后他们总是会想,如果当年她翼鱼上天虞山采药时可以再细心些,如果他们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平日里干活可以再多卖力些,温盛宜是不是就不会去参加那“追风节”,也就不会落得那条疤。

即使是逃亡在外,即使温盛宜并不是什么真的需要他们保护的娇弱小姐,但他们还是认为她合该是纤尘不染,如神仙般活在这世上的,而那道疤却告诉他们,因为他们的“无能”,神仙坠入凡尘了。

他们一直很自责,只是不敢在温盛宜面前表露出来。

那刹那翼鱼恍然想起,自己平日里用的香料,是温盛宜亲自调配的味道。

她明白了,温盛宜最后那句话,看似是说给裴雪时听,其实是说给自己的吧……

温盛宜知道那些人一直对这条疤心怀芥蒂,一个个的都不敢看他的手,真当她这么敏锐的性子察觉不到?现下真相被翼鱼知道,她不敢想让南河军的叔叔伯伯们,甚至是白重清知道后他们得有多内疚。

所以她用看似警告裴雪的话告诉翼鱼:求你了,阿鱼,当作不知道,别告诉他们,好吗?

翼鱼轻叹一声,可是阿繁,你让我怎么心安理得地当作不知道啊……

*

“吱——”

“我回来了,阿繁。”翼鱼神色自然,走过拐角坐在位子上,把糖葫芦递给了温盛宜。

“繁姑娘很喜欢吃糖葫芦吗?”裴雪时好奇问道。

第一次见面时,这人手里拿着糖葫芦。方才鱼姑娘也是,看到楼底有人卖糖葫芦后便主动走了下去。

翼鱼给温盛宜夹菜的手一顿,又颤了颤。

不过温盛宜没注意到,她思考着裴雪时问题的答案,“嗯……算是吧,主要是我娘亲还在世时会经常给我买,后来到了伊塔尔,很多风俗都与古燕不同,只是糖葫芦倒是都会卖,所以,算是习惯?”

逃亡在外,陌生的环境里,似乎也只有这个东西,能让自己依稀窥见从前在古燕的日子,回忆着爹娘还在世时的光景。

她在伊塔尔,习惯了从这么小小的一串甜果子里汲取爹娘戛然而止但又不朽的爱意。

一顿饭吃到最后三人各自沉默。

翼鱼本就话少,想到温盛宜的曾经就更是心疼得说不出来。裴雪时则是在心里暗自悔恨,怎的今日自己抛出来的话题全都关系到这人不幸的过去。

至于二人心里戏的主角,温盛宜吃得很香。

饭后,三人实在无事可做,便回了客栈休息。仍然是温盛宜和翼鱼之前住的那家店。

因着客栈是山茶和水仙订的,所以温盛宜并不知道价钱,但裴雪时却发现这儿的房间要比自己和张砚那边便宜得多,他开口随意问道:“老板,你们这房间怎的价格如此低廉?”

那老板一听这话,脸色瞬时垮了下来,他开口恹恹道:“诶……咱也不做那亏心事,不瞒你说啊客官,我这客栈后院本是停客人马车的地方,就前几日的时候,一大早的那店小二突然跑过来跟我说后院有尸体,我跑过去一看,嘿!还真是!几具打扮得奇奇怪怪的尸体就那么躺在地上。”

“那时候周围好多人都看见了,一传十十传百,都说我这店里风水不好,不详!自那以后我这店就没人来了,客房降价都没什么人来,您三位啊,是最近第三家来我这的,之前两家都是实在贫苦,所以才来我这儿住最低价的‘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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