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师祠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天师祠坐落于平安镇最南侧,多年来一直增建,不仅占地面积广大,内里建筑也是层层叠叠。

祠前石狮坐镇,楠匾乌木金字;祠中,重重天府院落大小不一,飞檐叠错雕梁绣户。拐弯上了台阶,一入眼便是浓烟滚滚,恍若着火了般;走近看,便会发现那是个两米多宽的圆鼎,用来供祭拜的百姓上香。

鼎中香签不计其数,底下是一层厚厚的香灰,祭拜的人将未燃近的香扔进鼎中——香火太盛,那鼎的四周还上了一圈围栏。

此处已经人满为患,但却有一处比这里还拥挤——天师祠。

祠中天师像宝相庄严,神像前方并无蒲团,两侧倒是各有一个小厮守着,不断的高声重复:“每个人只许拜三拜,拜完就走不许多拜。”

竟是人太多了撤了蒲团,将跪拜改成揖拜。

这天师庙的神像有些眼熟,乐然脑中一转,想起温府案上供着的那副小像,除去大小,与这里的天师像一模一样。

旁边的许愿祠里挂满了许愿的纸条,每一张都不缺平安二字。

愿望层层累积无处安放,作工的人将之取下来堆在角落里。抓一把纸条扔进燃着的火盆,火盆里的火点亮莲灯,莲灯被推到院中,香签放在灯火上点燃,香客满心希冀许下心愿,将香签扔进圆鼎,运气好的站住了烧成灰烬,运气不好的倒下掩在灰里。

几人兜兜转转拐到一处院落,这院落有多人把守,外面好几层的百姓,众人走到门口,侍卫道:“这是乐然大师。”

人群突然沸腾起来,显然都听说了乐然的大名,那接待的侍卫也是一惊,紧接着道:“失礼失礼,大师里面请。”

侍卫看安随云风格与两人不一致:“这位是?”

乐然可不愿这财神爷与自己分离:“这是与我一起的。”

侍卫便不在多问,将三人领了进去。

场中十分宽广,中间有一处高台,周边的场地摆放着长案坐垫,案上各种佳肴美味。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也是此处镇子能拿得出来的最豪华的东西了。

很多位置已经坐好了人,基本也都是道士散修和尚等角色,三人寻了一处偏僻位置落座。

外侧虽有层层把守,但禁不住百姓众多,墙头、栏杆缝隙里人头攒动。此次重金悬赏,众人都带着吃饭的家伙来了,如今齐聚一堂,不由的暗暗攀比起来。

众人或有意调试,或无意揣摩,术法也好宝贝也罢,院内一时光芒四射,乐言眼花缭乱口水直流:“那个黄色乾坤袍——”

这场上光黄色乾坤袍就好几件,乐然随他视线看过去才确定了是哪件:“跟你衣服一个材质。”

“七星龙纹宝剑——”

“七星他自己刻的,还刻歪了。”

“降妖宝仗——”

“假的。”

“三清铃——”

乐然回头深深望了乐言一眼,乐言一喜,想我终于认识货了,便听乐然道:“比你新买的陀螺贵五文。”

乐言:“……”

乐然无言以对。

按照寻常惯例,乐然这时候定要嘲讽几句的,乐言却没等到,正要问时,乐然忽然起身:“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便起身离开,走到一位散修装扮的人身旁,与之交谈起来,乐言却知道,这是又遇到没见过的术法了,忍不住上去请教了。

乐然虽日日坑蒙拐骗,但还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虽然没有机会师从正统修习,但为人好学又勤奋,这些年来每每遇到别人施展自己不会的术法,总是要上前去问两句,万一人家愿意教呢。

经由刚刚的打击乐言对这些人都失去了兴趣,此时无事可做,便开始打量起身边这位财神爷。安随云兴致勃勃四处观看,即使被告知了是假货也丝毫不磨灭热情。他唇红齿白的站在这里,恍若一颗鲜嫩的白葱,配着腰间那款成色上好的玉做添头,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的好骗。

虽然他看起来很好骗,但是只要你骗起来就会发现,他比看起来还要好骗。

乐言一心要做师兄抱大腿,忙乘此机会招揽财神……啊不、人才,感慨道:“我师尊还是这样好学。”

安随云闻言回过头来,乐言继续道:“这又是去请教术法了,我师尊只要看到有意思的术法就会去询问学习,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

那边,乐然与对方说了几句,对方点了点头,手上开始动作,乐然跟着做起来,看来是交涉成功了。

安随云看了片刻点头:“嗯。”

乐言见对方上钩了,继续道:“是啊,我师尊的师门都是有大才的人,但他们只管自己,还有‘不得下山’的组训,若是要下山就要自逐师门。但我师尊觉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不入世何以谈修仙,终究还是下山来了。”

这套说辞经过多年修缮,完美的做到了既不会被对方追问师门,又能凸显乐然的大义,带来好感,安随云果然动容。

乐然趁热打铁,“师尊自入世以后,一边除魔一边救人。师尊捉妖本来收费就低,遇到穷苦的还要倒给,日子过的艰难,还捡了一个我”,乐言叹一口气,“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安随云,“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乐言打起精神,“是啊。”所以被逐出师门后来拜我师尊吧。

安随云:“你师尊愿意拜新师门吗?”

“愿意愿意……啊?我师尊?”乐然愣住。

安随云:“我师门立宗多年,也有些名声,我眼下虽然要被逐出师们,但这么多年的情分,帮忙引荐还是可以的。门内每个月做事有弟子俸禄,具体多少不太清楚,但应该不愁吃喝。”

乐言呆滞:“拜你师尊?”你认真的吗?乐言一顿,转念一想,万一师门很有钱那也不是不行。

“我师尊近些年已经不收徒了,可以拜其他长老,不过其他长老也都不太管事。”安随云思索起来。

乐言听言犹疑道:“那你觉得我师尊拜谁最合适?”

安随云:“依我之见,乐然大师拜我三师兄最为合适。我三师兄对这些小术法都很精通,刚好武器也是拂尘,且他门下弟子不多……”

拜他师兄,那辈分就是……乐言目瞪口呆:我只是想让你当我师弟,你居然想当我师祖。见安随云一本正经的分析,乐言忙道:“我师尊应该不考虑新师门。”

安随云只好遗憾道,“好吧。”

正巧乐然回来了,“怎么了这是。”

乐言不敢说差点给他找了个师门还附带不少师祖祖师爷,耿着脖子摇头。乐然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关心,他刚刚学到新术法此时正开心,回到座位后就掏出一本册子记下。

那本册子已经用了一大半,全是手写的字,封面上手写着《术法修炼大全》,乐然记录完翻了翻前面的术法,对书的厚度很是满意。

就在此时,侧门忽然被推开,有五人被簇拥着走了出来。

最醒目的是一位约二十三四的男子。

那男子面容俊美头发半披,耳朵上方夹着几个黑金边夹,优美不坠余。一身衣袍做工精致,玉佩扳指饰品等每件皆是上上品。与寻常人不同的是,他右耳上有一条看不出材质的流苏坠子。

另一男子三四十岁,十分儒雅,他面色柔和,正在侧耳倾听中间的人说话,即使对方哭泣着语不连贯也没有丝毫不耐。此人看似瘦削实则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自成曲调,应是常年居于高位。

这两人皆在两侧,正在安慰着中间三人。

中间三人皆是布衣,一男一女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那妇女紧紧抱着小姑娘,眼泪不断神色哀求,来回看向两名男子。那男人也是紧紧拉着小姑娘的手,面上有泪。

一行人走到台前,两名男子又安慰了三人几句,三人收住眼泪到一侧去了。

后面的人一连串的跟着走了过去,到了一侧的桌椅处,三人却不落座。那男子拉出袖子开始擦面前的桌子,他擦的十分用力,几乎可以撑得上是搓了。

擦完,他吹了吹桌面的灰尘,再次用袖子擦了擦。确定桌子一尘不染后,他万分小心的解下背上的包裹。

包裹立于桌子上,还没打开,另外两人已跪了下来,双手合十。

包裹打开,里面竟是一个半米高的天师像,那男子小心翼翼的将天师像放好,也跪下来,三人齐齐磕头。

另外两男子一顿,偏过头去不忍再看。

那儒雅的男子走到台上,向各位行了个礼,“不才周举,忝居平安镇镇长一职。众位应该都听说了,今日邀请众位前来是为了铲除山鬼。自山鬼出现在平安镇之后,无恶不作罪恶滔天,镇里的人日日不得安睡。此次幸得傅时傅公子相助,我们请到了许多高人。”

周举对着旁边那带流苏坠子的男子一礼,流苏男子回以一礼。周举看向众人继续道:“几十年前,一位天师路过此地与山鬼决一死战,虽并未完全成功,却也将山鬼的肉身困在了山上。天师弥留之际留下三道迷题与一宝物,他说:能够闯过这三道关卡的人,就是能够铲除山鬼的命定之人,只要对方愿意除去山鬼还平安镇人安宁,就将那宝物赠与他。”

有人举着托盘走上来,周举抬手掀去上面的罩布,露出一个壶来。

壶是个紫砂壶,是个好物但也没多稀奇,但是这壶身明通外透,清光似照,摇着一圈淡淡的光辉,看着轻巧,透出的力量却十分浑厚。

这壶上竟然有灵泽!

众人顿时沸腾。

每个人用的东西都不一样,天师留下的若是个法器武器什么的,肯定会有人用不着。但是这灵泽可是个人人可用的好宝贝,既可以抽出来给稳固修为,也可以炼化武器,还能通明五感感知天地,可谓是可遇不可求。

众人惊呼之际,傅时跨出一步道:“除此以外,我傅家还愿将此人奉为座上宾,并献上黄金万两,聊表敬意。”

话一说完,旁边堆积的箱子忽的打开,无数金银财宝露了出来,白花花的银子晃花了众人的眼,傅时:“今日多谢各位来此,小小车马费不成敬意。”

两边道童抱着许多个小匣子挨个发放,三人拿到手微微开了个口——里面赫然是一百两黄金的银票。

众人目瞪口呆。

这位傅时傅公子,未免也太有钱了些。

铺天盖地的惊呼中,周举抛下最后一句:“我平安镇遭受山鬼荼毒已久,此事若是能成,平安镇将为此人建祠堂,举全镇之力祭拜。”

竟是要建生人祠!

生人祠,生人受香火跪拜,这得是何等的功绩啊。

修道之人求什么?

吃穿不愁?名扬万里?宝器伴身?独步天下?利、名、法宝、修为,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人能够一样不喜的,这小小的平安镇居然全部集齐了。

顿时所有人都精神大振蠢蠢欲动。周举见气氛已经差不多了,直切正题,他拿着一个锦囊道:“这第一道考验,考的便是武。”

话毕他抬手一甩,锦囊飞到场中一化,高台上顿时爆发出巨大的风浪。

风浪散去,一道大门屹立在台上,大门没有门扇,只一道透明的水幕。

“进入门中击败门中人,便可通过第一道考验。”

考验正式开始,众人忙不迭的冲上台,伸出手触摸大门,水幕如水面般荡起波纹。

进入其中的一切都被吞噬,这道门却无丝毫异样,就连水幕都是一如既往的清澈。

乐言,“师尊你不进去吗?”

乐然并不着急,“先看看情况。”遇事先打听打听情况是乐然的习惯。

话毕,场上哎呀一声,一人衣衫褴褛的飞了出来,跌在地上,大门红光一闪。

看样子是没成。

那人一出来,那些还在观望的人忙冲上去问: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里面怎么样?”

“很难打吗?”

那人答道:“很快吗?可是我在里面打了很久啊。里面好多人,不,怪,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看来门中是有时间类的术法,里面时间流速不一样,防止考验时间过长。乐然听了片刻,除了打架没听到其他有用的信息。

又陆陆续续的飞出来两个人,乐然都没听到有用的信息,遂不在等。

既是比武那就是打架,乐言那点修为参与不了,乐然看向安随云,后者微微摇头。

既是如此不必勉强,乐然起身踏入门中。

周身一晃,已经到了一处奇异所在,乐然睁开眼——

灰红色,铺天盖地的灰红色。

整个空间像一个灰红色的盒子,四面八方望去毫无区别,灰蒙蒙一片惨淡。

地面似镜似水,虽不会陷入,却深邃无比,看不到边际,恍若黑红色的海面,窒息、压抑。

水面,以乐然为圆心,三丈之外,十几个人围成一圈。这些人皆垂着头,直挺挺的立着。

整个空间内,只有乐然一人的呼吸声。

他迟疑的踏出一步。

黑衣人顿时一动,抬起了头。

乐然顿住。

黑衣人动作也跟着定住。

水面泛起涟漪,映照着地面上十几张一模一样的脸。这十几人皆半只眼下布满青色鳞甲,毛发旺盛,额上两只尖角,不似人面。

乐然轻挪了一下脚。

那十几个人、姑且将之称为人,一刹那又动了一下——他们同时睁开眼,张开带有獠牙的嘴,维持着向前冲的动作,刺着尖爪伸向乐然。

在这短短的一瞬之内,对方已经完全换了动作,这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些。

十几双血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乐然,做着一二三木头人游戏。乐然巡视片刻,忽的啧了一声,随即一叹,似乎已经预见了结果。

打不过,当然打不过,这么多个,这个速度,打的过就见鬼了,一百两没戏了。

不过来都来了,这样走也太亏了……

随即他脚下猛然一踩,水面炸开浪花,十几人当即嘶吼着向他扑了来。

乐然向高处一跃,鬼面人脚下一点也高高的跳了起来。乐然翻转间二指并于身前,十几张符箓飞出在他周身旋转,留下数道金线,他低喝一声:“去。”

十几张符箓霎时射出,在撞上鬼面人的一瞬炸开,空中噼里啪啦的炸了一串,

最前方的鬼面人当即被炸了回去。后方的鬼面人在前者身上一点,借力向着乐然冲来,落地的鬼面人经由这一连串爆炸竟毫发无伤,足下一点似花瓣般弯曲向乐然冲来。

乐然身形一晃,已出现在十米之外,鬼面人毫无停滞,空中几个交接再次追了上来。

两方在空中过了几招,乐然速度极快,鬼面人单独一人战力不高,两方都没占着便宜。

但很快,更多的鬼面人追了上来,对方人多势众,乐然双拳难敌四手,拂尘被鬼面人的爪子压住了。

乐然几个拉扯试图摆脱对方,没成,只好使用蛮力,他掌心一紧,将拂尘抬了起来。

抬到半路“噔”的一声,拂尘上又架了两只手,乐然胸膛一滞气血上涌,那两人已将空着的手刺了过来。

尖爪瞬间已到眼前,乐然脚下一劈,避开尖爪的同时也被压的更低,其他的鬼面人冲了过来,乐然脚下一扫,手一松,拂尘掉落,另一只手接住拂尘时猛然舞起,形成了一个保护罩,抵挡住对方的攻击,贴着地面冲散了鬼面人。

在起身,已被鬼面人重重包围。

四面八方皆不得逃脱,乐然无可奈可,只好正面迎上,一把拂尘挡不住过几十双手,很快,他就被当胸一掌。

鲜血溢出嘴角,但没有喘息的机会,鬼面人的攻势并未停止,乐然身形一晃,已出现在了刚刚洒的某一张符箓的位置,这界中虽然无风,却有双方激战的气流,他刚刚洒的那一把符箓此时遍布界内。符箓拉开的距离只为他争取到了不到一口气的地方,鬼面人很快追了上来,乐然节节败退,伤痕遍布狼狈不堪。

这些鬼面人只有简单的战斗没有脑筋,不知道破坏符箓,每每到无处躲避的时候,乐然便消耗掉一张符箓传过去,但是这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果然,猪八戒当兵无能为力啊,乐然自嘲一叹。也是昨天温府的意外让平安镇的人误以为他很厉害,今天四处被捧找不着北了,忘了自己几斤几两,竟敢揽这种大活。

这关考的是武,显而易见打赢了就通过,但是这通过之人却肯定不是他了。

刚刚撒下的符箓仅剩最后一张,他手里还有,但是已经没有拿出来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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