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空带了人在山下潜伏,骁骑军披了泥色麻布,藏匿在山道周围的坡底上。骁骑兵来的人不多,逯毅手底下的死士功夫不浅,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等夜里接着地势暗中出击,如此一来他们从明处变成了暗处。
照山白则留在山中的苍凉亭上,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生擒逯毅后,他要把事情的经过查清楚,如实上报。
老翁腿脚不便,天色渐晚,此时下山不容易,他打算在山上留一宿,明日一早再下山。他看着照山白,眼神闪烁,显然是有心事。
照山白解开衣带,把身上的宽氅脱下来,递给老翁道:“大伯,夜里天寒,您穿着吧。”
老翁哆哆嗦嗦地后退,他不敢接,连忙道:“不用不用,天黑了,你快些下山去吧。年轻人,快走吧。”
照山白坦诚道:“今夜我有要事要在此等候,不能走。”
“有什么事能比命重要,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老翁继续劝道。见照山白无动于衷,他叹了口气道,“我话就说到这里了,走不走是你的事。晚了走不了,你一定会后悔的。”
话音刚落,一道红光直上云霄,在空中“噼里啪啦”的绽开,烟火点亮了半边天。
与此同时,陆靖的婚席上,正乱哄哄地围了一群人,嚷嚷着要闹洞房。
又是力道十足的一鞭,逯燕挥鞭向前,大喝一声:“粗鄙之辈,竟然敢在逯家的地牌上放肆,我爹是个贪生怕死的,你们怎么没看看还有我呢!”
陆靖根本没醉,他抬手朝后扔了酒杯,拎着大红色的婚服,翘着二郎腿坐在正位上,捏了个核桃道:“郡主,您金枝玉叶,怎么到我这小地方来讨喜酒喝了?”
“陆靖。”逯燕转着兽骨鞭,她紧了紧腰上的虎皮,乌黑的短发上挂着吉金的头饰,像一双双铮亮的眼睛。她抬脚一踹,掀翻了酒桌,冷哼一声道:“你这山大王好生威武,踩着碎金子当新郎官,行啊,我来给你撑撑场子!”
陆靖将核桃随手一掷,大笑道:“逯家,陆家,听起来就像是一家子,相煎何太急呢!来来来,给郡主倒酒!”
“不必了,我不喝馋了尿骚的酒。”她踩着酒桌,歪头一笑道:“咱们来玩个别的。新娘子来的不情不愿,我来当她的娘家人!既然‘嫁娶之夕,男女无别’[1],那么闹洞房,新郎官也得让大伙闹上一闹!”
“来人,把东西拿上来。”逯燕挥了挥手,只见几位小厮抬上了几十根木棍,给酒席上的每一位宾客送了一根。她道:“既然是闹洞房,咱们就敞开了玩。看到地上的碎金子了吗?谁先把新郎的门牙下来,这些金子就是谁的,我用平阳郡主的身份担保!”
陆靖见齐刷刷地木棍向他打来,连忙抱头逃窜,大喊道:“逯燕,你要干什么,你别欺人太甚!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陆靖,我爹是郎中令陆闻,区区贱民,你们敢打我,我爹诛你们九族!”
逯燕掏了掏耳朵,卸下了身上的一件灰皮狼衣,她撕了撕手上的干皮,漫不经心道:“打就行,打死了不用偿命,陆家人要是追究下来,就说是没长眼的掉山底下摔死了。”
桓秋宁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地无声,他笑了笑道:“没想到有人抢了咱们的风头。”
常桀拉了一张臭脸,他伸手拉住了桓秋宁,道:“你干什么去?”
桓秋宁道:“凑热闹去啊,顺便看看这位嚣张跋扈的郡主,到底有什么本事。”
“别去。”常桀看了一眼逯燕,道:“此女蛮横无理,不好对付。看到她手中的蠪蛭了吗,从前这畜生在山里伤人,哭声跟个婴儿一样,几十个壮汉一同前去,也没能收了它。逯燕能以一人之力收了这害人的畜生,其功夫可想而知。”
桓秋宁从袖中拿出了一块白帕,蒙在了脸上,回头道:“我有说要去跟她打吗?你挺了解她啊。”
“不是。”常桀闷声道,脸上露出了十分勉强的表情。
“管他三七二十一,陆靖的命是个香饽饽,可不能让逯燕就这么给打死了。”
桓秋宁从腰间抽出软剑,他执剑向前飞去,白色的身影如一缕孤烟,手腕轻轻旋转,软剑如出水的芦苇,弹到了逯燕的颈侧。
逯燕侧身一闪,抬手挥鞭,骨鞭“咯吱”作响,带着了一道迅疾的冷风,从桓秋宁的身侧闪过。
刹那间,尘埃骤起!
逯燕的招式凶猛,宛若猛虎扑来,让人招架不住。而桓秋宁的招式柔中带了凶戾,没一招都带着杀意,招招致命。
他的软剑宛如一条游龙,让逯燕的兽骨辫摸不着踪迹,从进攻变成了防守,节节败退。
“今夜这山里可真够热闹,你又是谁的人?”逯燕拉鞭抵挡,她知道自己的招式处于下风,故意分散桓秋宁的注意力。
“郡主没听说过山鬼吗?你看我有几分像。”面纱后的那张脸上挂着笑,在火光中格外妖魅。
“是吗。”逯燕伸手去撕扯他脸上的面纱,失手后再次抽鞭,伺机一击。
她这一鞭被常桀挡下了,他握着兽骨鞭,面无表情道:“这人是我带进来的。”
“......”
周围乱成一锅粥,陆靖被打的鼻青脸肿,门牙一颗没剩,他脱了身上大红色的婚服,抱着头缩在酒桌旁。脚步声乱响,几十根木棍竖在他的面前,眼看着又要打下去。
“饶命,求求你们了,大爷们,爷爷们,孙子认错行了吗?”陆靖捂着留血的嘴,他的眼睛肿的像胀泡。
“平日里把哥几个当畜生使唤,早干什么去了?”有一个人拎起他的衣领,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怒喝道:“你他娘的上个月绑的人是我夫人,说,把我的夫人关在了什么地方!”
“就在后面,我没碰她,我真的没碰她。是逯毅,都是逯毅让我干的,是他指使我去城中偷人,是我鬼迷心窍,我该死!我真该死!”陆靖刚想抬手指路,一根棍子立马落下来,打的他嗷嗷叫疼。
一旁逯燕还在与常桀对峙,她举着一根火把,烧得常桀眼睛通红。她道:“常桀,你还有脸回来!”
“......你们认识啊?早说啊,白费我这么长时间。”桓秋宁收了软剑,对常桀道:“我去把陆靖关的人放出来,这里就交给你了。”
他侧身轻掠道常桀耳边,低声道:“别让陆靖死了,还要用他的命把逯毅逼出来。”
*
桓秋宁一脚踹开婚房的大门,他抬手挡住眼睛,在指缝里瞧了瞧,见婚房里没人,这才敢睁开眼睛。
突然,一个上好的镂空白瓷瓶向他砸来,里边插满了燃烧的红蜡烛。
咣当!哗啦啦啦……
白瓷瓶碎了一地,新娘从门后闪出,她怀里抱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吃惊道:“怎么是你啊!”
桓秋宁回头看着她,眼珠子转了转,轻笑道:“怎么,等着杜长空来英雄救美呢?可笑薄情郎啊,他这会在山下斗蛐蛐呢,没空来管你。”
“卑鄙小人!你肯定跟他们是一伙的!”郑雨灵脚踩红盖头,气愤道。
桓秋宁没功夫哄小姑娘,他问道:“山寨走到此处就到头了,再无别的路口,想必陆靖关的那些人,就得从这间屋子开始找。你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吗?”
“哼。”郑雨灵掐腰道:“我不需要谁来救,我自己就能救自己。而且燕姐姐早就把山上的人放了,外面在喝喜酒的时候,受困的城中百姓就已经走山路离开了。”
桓秋宁转着手中的短刃,打量着这个房间,他偏头看到红帐后的床板是打开的,想必那就是通道的入口。他漫不经心地问道:“他们已经走了,你为什么留在这里?难道你真看上了陆靖那个混蛋?”
“当然不是。”郑雨灵拔剑出鞘,认真道:“我说过我是来平阳剿山匪的!虽然我的本事小,但是绝对不会做缩在别人身后,需要被别人保护的人。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等长空哥哥带兵来的时候,做他的内应。”
“行,那你继续在这儿玩吧。”桓秋宁转了转短刃,转身迈出了婚房。
*
常桀与逯燕对了七七四十九招,招招式式,针尖对锋芒。
逯燕对常桀有恩,常桀濒死那日,是她捡回了半死不活的常桀。恩情遇上血恨,是无解的苦果。
常桀道:“你拦不住我的。”
逯燕朝地上的蠪蛭抽了一鞭,抬头道:“蠪蛭我杀了,你要走的江湖,没有我的对手。”
常桀伤好的那一日,他们比了一整天的武。常桀为了隐藏实力,故意输了一招。
逯燕质问他的时候,他对她说,江湖中人,不在乎一招一式,输了是输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赢了他常桀不算什么光彩的事,如果她能收得了山中伤人的恶兽,在江湖上立了名,才算本事。
江湖中的刀客没人能单挑一只蠪蛭,逯燕用骨鞭做到了。
常桀偷偷舒了一口气,淡淡笑道:“祝贺你,从此江湖之大,任你扬名。”
逯燕挥鞭道:“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不是这个。我生来就是平阳的郡主,不在乎名与利,我断发习武,更不在乎世俗对女子的偏见。我逯燕,不需要别人来立我的名!”
常桀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也许过了今夜,她就该看清了。
[1]《汉书》中对于燕地风俗的记载。
*文中婚闹源自魏晋时期,胡人传入的习俗。
下章小宁儿切回白衣艳鬼[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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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婚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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