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把滚来滚去的儿童手电筒吹到穿越者脚边。
他捡起巴掌大的手电筒,很快就摸到可以按动的开关。
灯熄,灯亮。
穿越者对这些小玩意已经有了使用心得。
他握着一束光,拨开遮挡前路的雨帘。
小孩,五短身材,比幼儿大不了一点的模样。
短裤短衫,边角有线头,制裁似乎不太好。
干瘪的皮质背包,雨水在其上纵横流淌,流向东,流向西。
手电光束如同一只发亮甲虫。
爬过金色的发丝,爬过深棕的面颊,爬过纤细的脖颈。
不是惨案,不是陷阱。
只是一个活着的小孩,陷入了长久地昏迷。
他本意悄无声息地路过。穿越者猜测,也许是复活的瑕疵,有些东西到底是从脑子里流出去了,否则他为何会突然感到腿脚沉重、头脑发昏。
快看,眼前仿佛出现另一幅重叠的景象;快听,耳边似乎飘过不存在的声音。
【 “不用管我……” 】
少年的声音跑得飞快,就好像是迫不及待地逃跑,跑到他不能注视的天外之地。
“不要离开……”
穿越者浑身痉挛,单膝跪地,呼吸沉重,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的身体不再发冷,因为血管里奔腾着岩浆,他的大脑嗡嗡作响,好似雷霆照亮了殿堂。
——原来那就是失去的一滴记忆。
比起喜悦更接近酸涩的恐慌,比起渴望更像是求不得的癫狂。
……他需要更多。
记忆是如何复苏的?
这里似乎只有一种变量。
穿越者按压住太阳穴,不等片刻犹豫,指尖穿透皮肤,立刻执行下一场死亡。
然而当他再次爬起,远比上回更加头痛欲裂,他一寸寸搜刮记忆的仓库,却只发现了陈旧的血与尘埃。
没有任何新的片段被想起。
于是目光汇聚到昏迷小孩身上。
他的手掌轻轻拢住小孩的脖颈,微弱的脉搏跳动撞击着掌心。
难道这才是记忆恢复的契机?如果、如果……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
一声咽唔打断了一场谋杀。
穿越者瞬间松懈了力道。
他的肠胃乱作一团,对自己的愤怒与软弱感到不可思议。
这其中肯定有良心以外的因素。
穿越者瞪着眼,就像是翻山越岭,却发现宝藏近在眼前:为何没有意识到?命运在大脑的嗡鸣声中昭然若揭。
——“阿斯普洛斯”,失败到几乎可以被称作错误的人生。
这场剧目必须找到两个关键:难以实现的野心,终将背叛的兄弟。
对于野心,穿越者有一种跃跃欲试的自信。
“阿斯普洛斯”相信站到高天之上,幸福与自由便像狂风一样降临。他也乐得看见敌人们以为魔鬼在头顶撒野,让他们夜不能寐自取灭亡。
对于兄弟,他却举棋不定。
背叛者当一杀了之,可在背叛之前呢?他在听闻预言的命运时就有所顿悟,“阿斯普洛斯”应当是即便腐烂也不肯松手。
真不想落到那般田地。
大雨淋在发热的头脑上,滑下发丝的水滴分散在面部的沟壑。
追寻过去之人如何构想未来?
他闭了闭眼,放弃了思考:一切都尚未发生,现在这里只有两条落水的狗,身上没有一丝气味,彼此清白得可怕。
“阿斯普洛斯的兄弟……”
穿越者喃喃低语。
“我的弟弟。”
阿斯普洛斯将小孩抱到怀中。
【精神错乱的月圆之夜,两只狼崽爬出母狼的尸体。他们舔舐彼此身上的血肉,撕咬互相勾连的脐带。多吃一口的因为强壮而贪婪,少吃一口的因为忍耐而温驯。他们紧紧靠在一起,以为浑身的颤抖只是由于夜风的严寒。】
【“然后,注定悲剧的故事开演了。”时间之神如是说。】
降谷零在摇摇晃晃的颠簸中醒过来一回。
茂密的长发,像是妈妈;宽阔的胸膛,像是爸爸。
但父母不可能在他身旁,所以降谷零认为这是一个美梦。他贪恋着薄凉的温暖,再度昏沉沉地睡去。
梦境中,一个淡粉色的背影在身前摇晃。
无论如何追赶,他们之间都是看不清的距离;无论如何呐喊,那道身影还是被黑暗吞没。
降谷零怅然若失地徘徊,零落的樱花在泥泞中遭人践踏。隐隐传来像是小野同学的哭声,来自另一头竖起高墙的孤岛。
死人不可能再醒来,活人却必须睁开眼。
降谷零呼出一口热气,直挺挺坐起身。
高烧的头脑让他暂时看不清四周,一眼到底竟以为自己被叼进了野兽的巢穴。大概是过度震惊,降谷零保持了高度沉默,倒是巧妙避开了惊恐发作的黑历史,也得以看清堵在洞口处的并非野兽的皮毛,而是人类的长发。
洞穴外是黑夜,是大雨,是风暴摧垮山林。
然后闪电一划而过,照亮倏地转过头来的半张脸。
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
狭小的岩洞,躺下一个孩童已经有些拥挤,当男人伸过来一条手臂,身体再稍稍向内倾斜,这个空间里就充满了潮湿的人气。
降谷零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脖子,但狭窄的黑夜都要被人影遮蔽。
成年男子的手掌伸展开来,便能裹住孩童的整个脑袋,不疾不徐擦过额头和脸颊,温热的掌心与湿冷的水汽唇齿相依,后颈处发丝微动,带起一片战栗的痒意。
也许是在试探他的体温?
降谷零在男人收回手之后松了口气。
虽然动作好似撸狗。
他想这是救命的好心人。
“谢谢你……”
可陌生男人恍若未闻地转头看向洞穴之外。
乌云压境,雷霆翻滚。
降谷零抓紧盖在身上的黑色外套,后知后觉这套衣装组合似乎有些熟悉。
肯定不是同一人,但是……他木愣愣看着瓢泼的大雨,想到自己执意上山的原因。
“先生,您有看到其他人吗?一位姐姐,白色外套、红色短裙,还有一个叔叔,就和您穿的……”
降谷零停下语无伦次的话头,因为男人低头把玩着一支手电筒,忽明忽暗的光束照亮了脸部的轮廓,降谷零终于看清那些硬朗线条,与寻常立本人不同的浓重锋利。
外国人,甚至不是混血儿。
不说话是因为听不懂吗?
降谷零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由于异常显眼的发色和肤色,他常年沐浴在各种冷眼之下,享受着来自同龄人对与众不同者的恶意。哪怕是更友善一点的目光,也往往混杂着偏见,例如混血儿肯定擅长外语。
降谷零想要融入群体,所以他对立本文化充满热情;但他也有一丝不忿,所以对外语学习稍显懈怠。
现在倒是明白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意思了。
降谷零绞尽他六岁的小脑瓜,也憋不出一句连贯的英文表达。
他沮丧地垂下头:“算了,我就是没什么用,大人们总能自己处理好问题。实在遇上了无法解决的问题,我还报了警……”
他的碎碎念被一只手物理打断。
因为捂在嘴上的手力道轻微,降谷零只是有些惊讶,便顺从地闭上嘴,并未作出抵抗。
他抬起头,陌生男人不知何时站起了身,贴着岩洞的墙壁,手上的电筒已经熄灭。
一些不同于山林作响的沙沙声从远处传来。
几束灯光,吵闹的乱晃,几个人影,不安的踏步。
他们在岩洞外的密林聚拢又消退,就像失去目标的无头骑士重设了狩猎方向。
降谷零一开始以为是接到电话的搜救队,可是岩洞内另一人的沉默让他同样保持了安静,再然后零星的碎语随风飘来,听不太懂,但其中的危险气息自带一股凉意。
陌生男人知道什么吗?
他仰头去看,却被拦腰抱起。
干嘛?!
陌生男人的行动十分迅速,将外套、背包和降谷零胡乱塞进怀里。
这一套动作确实有些粗鲁,索性小孩还能应对,抓好了外套又把背包背好,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抱住男人的脖子,让自己像树袋熊一样固定好。
有点羞耻。
降谷零觉得发烧加重。
真乖巧。
阿斯普洛斯平静地感叹。
他们一起冲入了雨夜。
人与人之间会有隐秘的磁场感应,尤其是对你的朋友和你的敌人。
阿斯普洛斯在今晚死了两次,却不会忘记有更多黑衣人死在自己手下。
那是一个组织,不会因为折损了几只触角就消亡,它的嗅觉灵敏,行动人员有被管束的纪律性,它的生命力旺盛,有恃无恐且攻击性极强。
他抱紧怀中的小孩。
今夜得避其锋芒。
阿斯普洛斯专门挑拣小路行动,不时与巡逻队相遇。他藏在阴影里,不做任何动作,回避了所有战斗。他淌过溪流,爬过山洼,走过独木桥。在山中转过一圈,也曾回到过出生地,只是遥遥望过去一眼,因为那里的灯火最是响亮。
而当他终于找到巡逻队的规律,那就是下山的路径。
越是往下走,越是少人迹。
偶然走到死路,还是怀中小孩指明方向。
阿斯摸了摸小孩的头,让他一下子把脸埋进怀里。
直到出山,看到一条平坦的公路。
阿斯挑了挑眉:哇,这路真宽,他还以为这个世界全是原始森林。
可是公路的那头飞来亮得刺眼的太阳,来不及藏回深山,阿斯就被一览无余地照到。
他抬手半挡住眼睛,让视觉尽快适应亮度。
腰背绷紧,一腔鱼死网破的决意。
“这里是巡警,我们接到报案……”
第一次接触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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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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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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