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善牵着衣角的手一顿。

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许多东西，但她来不及细思，隔着一层衣物，萧闲悄悄递过来一个物什，同时密语传音道：“一会儿要是她发起疯，你就带着幻心铃跑远点。”

听起来，苑茹似乎是个很棘手的人物。

沈嘉善问：“你就不怕我跑了，然后赖账？”

萧闲似笑非笑：“可以试试。”

说是这样说，但他的表情可能更接近“试试就逝世”，沈嘉善没忍住抖了一下。

倒不是害怕。

陈辞十分淡定地问：“苑掌门，你和我们无冤无仇，这女子你杀了便罢，又何必引动阵法，将我和阿闲一并卷进去呢？”

几句话的功夫，脚下的土地已四分五裂，那几个躲着装死的鼬鼠精这会儿终于像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出头来，痛哭流涕道：“二娘！饶了我们吧！”

苑茹怒道：“你们这群酒囊饭袋，让你们盯紧来往的修士与凡人，居然还被人绑起来了！”

她怒喝着，却依然甩出水袖将那几只鼬鼠精卷了起来，活像个挤在一起然而并不整齐的桩子，飞到半空中，厉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千机处和归一宗根本就是蛇鼠一窝，想要幻心铃，也得有命拿。这个阵法我一早便布置好了，等过几日，我再来收你们的尸！”

语罢，冷笑翩然而去。

萧闲气定神闲道：“看来要和诸位死一块儿了。”

陈辞才探查完回来，发现以破屋为中心，周围已经布下了堪称铜墙铁壁的结界，闻言往萧闲背上打了一掌：“要死你死，我和这位……”

他迟疑了一下，沈嘉善立马补充道：“免贵姓沈。”

“……和这位沈姑娘还要好好活下去。”

沈嘉善：“……”

方才那个让苑茹杀了她的人是谁来着？

萧闲猝不及防，被打的一个趔趄。

沈嘉善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开了些许。

土地裂开的越来越大，前方一道豁口，往下瞧去几乎看不见事物，大地轰鸣着，仿佛一只泣血的猛兽，然而萧闲还有心思开玩笑：“也好，先让我去地府给你们探探路。”

他神色倒像跟真的一样。

沈嘉善权当此人放屁，拊掌在地，好一会儿才肃色道：“是易水阵。”

陈辞挑眉，纳罕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沈嘉善含糊说：“以前看的书上有写。此阵蹊跷，虽阵主不在其中，却要通过她来寻找破阵之法，否则三日内，所有阵里的东西都会化作齑粉。”

她顿了顿，又问：“你们对这位苑掌门的生平了解多少？”

萧闲道：“也就知道她不是个男子罢。”

沈嘉善：“……”

这下她真的恶从胆边生，狠狠白了萧闲一眼。

“好了，别逗沈姑娘了，”陈辞摇了摇头，手里的弯刀指着不远处一块默然静立的石头，“这易水阵不比其它，凶险不在外围，需要先找到阵主的意识入口，再进去想办法突破，我方才见苑茹踹了那石子一脚，说不准就是它。”

话音落下，陈辞手里的弯刀甩出去又回来，那块石头被劈成了两半，然而毫无动静，除了土地仍在分裂，只是速度渐渐缓了些许。

沈嘉善问：“你其实和苑茹是一伙的吧？”

她才说完，便有数十道光刃劈脸而来，侧身飞跃险险躲过，陈辞面不改色回答：“抱歉，习惯了，是死是活先捅一刀看看。”

……千机处怎么放心交给这俩人的。

破天荒头一遭，沈嘉善为一个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门派开始忧愁。

然而萧闲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毫不客气道：“沈小姐还是先担心担心自个儿吧，一会儿真入了阵，可不一定有现在这么悠闲了。”

沈嘉善有心想回呛他一句，可惜没来得及开口。

也不知道萧闲这张嘴是什么乌鸦变的，总之甫一说完，沈嘉善为躲过阵里的攻击，往边上一躲，光刃削断她一根发丝，沈嘉善咕噜噜滚到一片草地里，不知触到了何物，只觉得手心烫的惊人，眼前一黑，知觉瞬间全无，下意识拉住了身旁的萧闲。

而因找寻入口远离二人的陈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两人消失在了原地。

……

再睁眼时，沈嘉善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阴湿的洞穴里，底下白花花一片，看不大清是何物，恶臭扑面而来，有点像尸骨堆山一齐发酵的味道，胃里忍不住翻涌了一下。

“要吐别对着我。”

耳畔忽然响起一道堪称冷漠的声音。

沈嘉善侧过脸，发现萧闲正顶着满脑门官司，面色复杂地望着她。

鲜少能见他这么狼狈。

沈嘉善有些稀罕，待要动作，却发现自己的眼前花花的，脑子也晕乎乎一片，定睛一看，才发现画面倒了过来——一根绳子将她倒吊着，连晃一下身体都很困难。

她尝试着捏了个诀。

萧闲叹道：“没用，我试过，一进来法力就全失效了，说不定真要一起见阎王。”

沈嘉善翻了个白眼：“要去你自己去，我还想活着呢。”

一边说，一边四下张望，这洞穴里光线并不好，近处只能模糊看个大概，远处更是不必说，好在距离几十米的地方，约莫是洞穴入口，隐约可见一线天光，几个虚影在那里晃悠，大约是这里的守卫。

她手脚都被绑在一起，此时腾不出空来，好在萧闲就在身边，这人是个长条子，比她长了一截，沈嘉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然计上心来。

萧闲似是漫不经心问：“活着有什么好么？”

原以为沈嘉善不会回答，因此他也只是低低地问了句，更像是自言自语，却没想到这话头才被按下去，就听沈嘉善又捡了起来：“好死不如赖活着，太多事儿没做了，死了多亏。”

萧闲极短促地笑了一下，仿佛是没话好说，只能敷衍问道：“那沈姑娘还有何事没完成？”

岂料沈嘉善却不按常理出牌，神神秘秘道：“你帮我个忙，我就告诉你。”

萧闲饶有兴致地抬眼。

在沈嘉善看不到的地方，缚住他双手的绳子早就断裂了，只留一端虚挂在腕口。然而萧闲却不动声色地问：“什么忙？”

他们的位置挨得极近，因此哪怕只是气音，都能被另一人清晰地捕捉到。并且萧闲这个药罐子，大概是被药草腌入了味儿，身上有股淡淡的清苦气息，连带喷出的呼吸都很晃眼。

奇怪的是，沈嘉善却不讨厌——她明明自幼看见中药都要鬼吼鬼叫的。

并且......她有些好奇地问：“你身上怎么有股甜味儿？”

混在药草气息里，极淡的一缕，若非她对气味敏感，也不会察觉出来。

萧闲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淡定道：“以后千机处有闻味寻人的任务，一定交给沈姑娘。”

沈嘉善一怒：“你才是狗。”

萧闲闻言微微一笑，也不反驳，只是轻声提醒：“你再不想办法出去，一会儿我们可要上桌了。”

他话才说完，沈嘉善便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积水被踩开，溅到了岩壁上。

只见入口处陆续钻进几个小妖，举着火把，火光映亮了半个洞穴。

其中一个喜气洋洋道：“老大，今儿抓到两个上货，宣齐那边总算有的交差了。”

“你是猪啊，”中间的怒骂道，“他胃口那么大，两个还不够他塞牙缝呢，还不赶紧多去抓几个，你想他把我们也吃了吗？”

被骂的果然顶着一个猪脑袋，只是下半身却是人形，闻言委屈地应了一声，又哼唧着说：“不是说他只吃容貌姣好的俊男美女吗？咱哥几个这长相，应该很安全吧。”

此话一出，毫不意外得到了一个有气无力的“滚”。

另一道稍微浑厚的声音道：“老大，左右这任务也完不成了，实在不行咱把那两个人吃了，然后跑路吧。”

良久的沉默，似乎是那个“老大”陷入了沉思。

借着火光，沈嘉善终于看清了底下那片白花花的竟是一座尸山。头皮一阵发麻，似乎千万只蚁虫一齐炸开，恶臭有如实质，尖锐得刺入浑身每一道气孔，胃里翻涌得更厉害了。

她正犯恶心，忽然听到萧闲压着嗓音道：“一会儿我放你下去，你径直往外跑，不要回头。”

沈嘉善刚想回头说什么，却感觉身上一松，萧闲竟然真的把绑着她的绳子割断了！

为避免和底下的尸山贴脸吻上，沈嘉善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拔出剑，撑在尸山上做了一个支点，借力飞了出去。

那几个小妖被响动吸引齐齐望来——说是小妖，其实并不准确，因为一般的小妖并不敢吃人，然而这洞穴里几乎随处可见断臂残肢，再结合方才的谈话，沈嘉善猜测也许他们是某个大妖的手下，能力并不可小觑，至少对付普通修士绰绰有余。

诚然，萧闲并不如他外表那般表现得虚弱，可如今最棘手的问题却不是修为不够，而是法力在这里全然失效，也就是说，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一把剑。

几乎在沈嘉善落地的瞬间，那几只妖便冲了上来，却被速度更快的萧闲一剑打了回去。

那猪妖顶着凶狠的獠牙道：“老大，怎么办，他们好像不是普通人，不会是修士吧？宣齐不是让我们不要动修......”

话音未落，猛地被为首的狼妖打断：“怕什么！等把他们吃了，咱哥几个另寻出路去，谁要伺候他宣齐谁去吧！老子不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