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空中只见两道残影，顷刻间便你来我往打了数百回，或许嫌地面不够宽敞，又往上空打去，余波将山腰的景物毁了一大片。

这下沈嘉善不敢往上跑了。

她将那兄台翻了个面儿，原是准备将对方拖到树下，免得没被砸死，反而被逃难的精怪踩死，只是尚未进行下一步动作，便愣在了原地。

这个人同沈宗主，好像有些相似。

如非要说有区别，也就是更年轻些，周身少了上位者的威严气度，看着像个初出茅庐的弟子。

她心下诸多疑虑，忽然灵机一动，朝昏迷的人脸上轻轻招呼了几下：“醒醒。”

那人幽幽睁开眼，气息如一线悬丝。

“救我师父……”他呛咳出一口血，眼神有些涣散，然而语气却十分坚定，“别管我。”

沈嘉善问：“我和我同伴路过此地，妖类猖獗，天昏地暗，这是何处？你们又是谁？”

“归一宗，”那人眼皮几乎是强撑着不肯闭上，“我们是归一宗来除妖的，我叫沈云庭。”

言至此，不知为何停顿一下，才又缓缓开口：“我师父……救我师父，她不能死。”

沈嘉善心下复杂，面色却不显，视线越过再次昏死的沈云庭——只见上空对打的一人一妖已渐渐分出胜负，女子占了上风，大妖节节败退，随着一声清脆的争鸣，大妖被一掌拍到了山腰上，死活不知。

然而女子却也没好到哪儿去，足尖落在地面上，被余波逼得连退几步。

从沈嘉善的方向，刚好可以看清女子的脸。

她不由瞪大了眼睛——那张脸和她重生前简直一模一样。

然而却又不大相同，女子周身的气度是冰冷的，好像漫天风雪里一朵霜花，遗世独立，虽然眼下形容有些狼狈，然而却并不慌乱，任由唇角的鲜血流出，抬眼看向大妖落下的地方，眸色复杂如许。

她在原地静立片刻，随后才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身朝仍在坑里的沈云庭走来。

路过沈嘉善时，淡淡颔了下首，却并未开口。

她走到沈云庭面前，俯身伸出手，柔和的光芒徐徐渡进昏死的沈云庭身体里，沈云庭原本有些灰败的面容渐渐红润起来，然而女子的脸却越来越苍白，唇角刚止住的鲜血再次溢出。

沈嘉善上前夺过，皱眉道：“你会死的。”

女子也不恼，只是很轻很淡地瞥了沈嘉善一眼，低声道：“我不怕死。”

沈嘉善直觉这话有哪儿不对劲。

她拧眉，目光在女子身上梭巡而过，奇怪地发现女子身上除了唇角的血迹，竟没有什么伤。

可方才那场战斗如此激烈，难道是大妖怜香惜玉，因此顾着女子的容颜，没有给她打出外伤？

那太荒谬，沈嘉善忙甩开这个想法，也是此时，她忽然捕捉到女子眼里的某种情绪。

大约人在悲伤时，总是很难遮掩，修士也不外乎如是，女子刚打败大妖，于情于理都该欢呼雀跃才对，可她却面色肃沉，眼眸哀伤，甚至毫无求生欲……

沈嘉善冷不丁问：“你同他有情？”

这是个很巧妙的问法，沈嘉善问得模糊，并未指明“他”是谁，然而女子却那瞬间茫然了下，冷声道：“我怎会和妖有情？”

沈嘉善了然地点点头，没再试图反驳。

她站在女子身后，默默望着对方给昏迷之中的沈云庭输出法力，视线在女子颈间流转几回，随后趁其不备，快准狠一个手刀，猛地将其打晕。

女子一场大战后本就虚弱，加上对她也无甚防备，因此软绵绵倒下。

沈嘉善面不改色地接过。

她抬头望了眼天色，此时四下都已黑了，周遭的景物被打的乱七八糟，一片狼藉，方才窜逃的小妖们也都不见了踪影。

“前方，有个山洞。”

微弱的声音，是徐徐睁开眼的沈云庭，见沈嘉善望过来，勉强挤出一个笑：“谢谢你，我也不愿师父为了我失去性命。”

他面色很温和，然而沈嘉善却莫名有些不舒服，因此只是冷淡地一点头，道：“你背上她，前面带路吧。”

他口中的山洞不知是谁遗弃的，比起方才那几只妖的虽然小了些，然而里面东西却一应俱全，松软的床铺、青绿色的纱帘，甚至连女子的铜镜都有，并且痕迹都非常新，像是一直有人在活动。

沈嘉善好奇问：“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山洞的？”

沈云庭摇头：“不是我，是我师父找到的。”

他神色不似作伪，说完又微微一笑：“或许是之前师父暂作休憩的住处吧。”

这倒是合理，沈嘉善没多想，扒开洞口前面用做遮掩的绿草枝叶，矮身钻了进去，却忘了萧闲这个病秧子还在背后，虽然被她背着，个头还是窜出她一截，因此猝然撞上了那冰冷的石壁。

沈嘉善听见一声虚弱的闷哼。

“沈小姐，你这么快就恩将仇报吗？”

萧闲咬牙切齿的声音。

沈嘉善莫名有些心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放下萧闲，瞧见后者白玉似的额头上红了一大片，像个明晃晃的胎记，在那张平素病弱得几乎有些风情的脸上，几乎有些格格不入。

沈云庭在一旁目睹，哑然失笑：“沈姑娘，你将这位公子放到床上去吧，里面还有张小榻，我师父待那里就好。”

山洞里点着几盏灯，因此即便没有天光，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沈嘉善将萧闲扶到床上，又扯过床褥将其盖得严严实实。

萧闲半垂着眼皮，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十指都耷在床褥上，修长而骨节分明，玉似的泛出光泽。

沈嘉善盯着出了神。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还没从沈礼的死亡真相中出来，就一头又扎进了一个长相与她别无二致的女子身上，要说不迷茫是不可能的。

“沈小姐，”沈云庭将他师父安置好，慢慢走了过来，似是不经意问，“你们怎么会出现在此？”

沈嘉善笑笑：“被狼妖抓了，我和……我哥哥拼命才逃出来。”

萧闲身上的伤势很重，沈云庭闻言叹道：“宣齐管教不严，手下的小妖作威作福惯了，我师父就是特意为此来除他的。”

沈嘉善面上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宣齐是谁？”

沈云庭微微一笑：“他原是狐狸和人生下的半妖，狐族看重血脉，把他丢弃了，被我师父捡回去养着。我师父心地善良，怜悯他身世孤苦，教他法术，却不想他自小爱偷盗也就罢了，长大后更是与我师父大吵一架，离开了归一宗，在这里占山为王，欺压别的妖怪和附近的村民。我师父这才来清理门户。”

语毕，目带愧疚，一脸诚恳道：“连累你和那位公子了，抱歉。”

沈嘉善摆摆手：“言重了。”

沈云庭却没有止住话题，反而饶有兴趣道：“沈姑娘，我见你腰间配刀，难不成你也是修士？”

“不算，”沈嘉善眨了下眼，“只是为了锻炼身体，学的一些拳脚功夫罢了。”

沈云庭微笑着点头，也不知信没信：“那好吧，天色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我去看着我师父。”

沈嘉善目送对方离去。

夜里有些寒意，她又将萧闲的手塞进床褥，确保萧闲不会被冷醒后，提剑离开了山洞。

沈云庭趴在他师父榻边睡着了，沈嘉善路过他时特意放轻了脚步。

山洞外意外地安静，沈嘉善来到大妖被打飞的地方，寻了半天，才在灌木丛里找到奄奄一息的宣齐。

看来那一掌居然没将其拍死，真是命大。

她探了探对方的鼻息，确认活着后三下五除二给对方喂了颗丹药，又将其拖到一个更隐蔽的地方。

“咳……咳咳咳……”

宣齐有些痛苦地睁开眼，入目的是一个面容冷冰冰的少女，一时有些恍惚，直到被毫不客气地啪啪扇了两掌。

宣齐：“？”

沈嘉善面不改色问：“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此？”

也不知是不是被打懵了，一向乖戾的他居然真的乖乖答道：“我叫宣齐。”

但也仅仅只是回答了前一个问题，随即似是反应出来不对劲，皱眉道：“与你无关。”

沈嘉善冷哼一声：“与我无关？你师父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她也只是故意一诈，却不想这句话似是戳中了宣齐的什么痛处，后者忽然呜咽一声，两眼一闭，咬牙问：“她同你说了什么？”

沈嘉善道：“她说你屡教不改，为非作歹。”

宣齐闻言冷笑道：“事到如今，她居然还是信那个沈云庭的话。”

沈嘉善一挑眉，不动声色问：“怎么？那不是你的同门师兄弟吗？”

宣齐却并未答话，而是反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我只是一个被抛弃的半妖，没什么利用价值。”

沈嘉善：“我看你挺有能耐啊，还专挑俊男美女吃，怎么没有价值，说不定吃了能美容养颜呢。”

她说完，宣齐却诡异地沉默了，良久才抬头问：“谁说我专吃俊男美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