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善匆匆回头，恰好撞上萧闲的视线。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萧闲嘴唇无声翕动几下：“快走。”

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她往外推去，萧闲偏过头，没再看她，提剑迎上对面虎视眈眈的妖。

“轰！”

余波激起千堆土，呛得沈嘉善猛咳几声，她倒在洞口，感觉全身都像散架了一般。

那只猪妖还想出来抓她，却被洞穴深处飞来的霜华剑削掉半边耳朵，愤然怒吼一声，往里去了。

此时逃跑，不会有任何危险。

萧闲随意擦了下嘴角的血，目光落在对面同样狼狈的狼妖身上。

他使不出修为，只能硬拼，好在他寻常的功夫并未落下，倘若对面是几只小妖，说不定已经身首异处了，只可惜，另外两个便罢，只那狼妖修为却几近一只大妖，极难应付，即使霜华剑剑身都飞出了残影，还是让那狼妖躲过了好几次致命的伤害。

然而最严峻的还不是这，狼妖性格狡诈谨慎，似乎已经看出他无法动用法力，停止了攻势，只让那猪妖和兔妖上，慢慢消磨着他的体力。

再继续下去，说不准他真要应了自己的话，替陈辞和沈嘉善先去地府一步。

他漠然想着，脸上无甚表情。

随便吧，死了也罢，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期待。

萧闲甚至有些期待自己的死亡。

霜华剑嗡鸣着，似乎不满他渐渐消极的态度，围绕着他打了个转儿，挡了几次攻击。

萧闲安慰道：“没事儿，等我死了，你再寻个好人家去。”

他嘴里向来没甚好话，唯有一副皮囊还算赏心悦目。霜华剑跟了萧闲许多年，虽对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早有了解，此时还是被这话气了个倒仰，直往猪妖身上“啪啪”招呼。

洞穴里响起几声凄厉的惨叫。

“大哥，他杀猪啊！”

狼妖不耐烦地“啧”了声，眯起眼仔仔细细地梭巡过动作已经慢下来的萧闲，忽然狞笑道：“好哇，看来你已经精疲力尽了。”

萧闲提剑不退反进：“你可以试试。”

狼妖原本还担心被诈，闻言却胸有成竹地笑道：“你若装作力有不逮，我还能忌惮几分，可眼下……你分明是在强撑！”

他亮出利爪，急切地向萧闲而去，掌心一道血色的光芒尤为不祥。

萧闲果然被一掌打退，撞在身后的岩壁上，没忍住喷出一口血。

然而他脸色却无一丝害怕，反而吊起嘴角“嗬嗬”地笑了声。

狼妖心下没由来地腾起一阵慌乱。

他本来预料一击必中，只要萧闲一死，就去收拾外面的女娃，饱餐一顿后再带着兄弟们离开。可念头才起，身后忽然贯过一阵凉风，他低头一看，心口已被原本围着猪妖胖揍的霜华一剑捅了个对穿。

他抬眼望着萧闲，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萧闲叹息道：“是啊，我要不这么演，怎么引你上钩呢？”

霜华剑从狼妖身体里退出来，再次回到了萧闲身边。

鲜血如泼开的血墨，余下两妖肝胆俱裂飞奔过来，接住狼妖倒下去的身体。

愤怒点燃了他们最后的退路，那猪妖嘶吼一声，体型忽然疯长数倍，不管不顾冲来，洞穴被这庞大的动静震得颤抖起来。

萧闲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躲开了。

霜华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它替他扛下那么多波攻势，再厉害的剑，没有主人的法力加持，最多只能撑到现在。

它尽力了。

萧闲闭上眼，心说死在这里还挺不美的。

也不知道沈嘉善出去后，会不会给他立个碑，念着这次救命之恩，每年忌日给他送上一朵花，洒上好酒，这样他死后也能自在些。

至于霜华，能寻个靠谱的主人当然很好，倘若不能，陈辞应该也会带回千机处，总之不会无处可去。

萧闲想了许多，只觉得生前无论多少繁杂，后事却唯有廖廖三两句。

然而预料中的痛苦非但没有袭来，反而有人小心翼翼将他扶起，担忧地问了句：“还活着吗？”

萧闲倏地睁开眼。

沈嘉善被这么一瞧，有些讪讪道：“我本来要用幻心铃救你的，结果不见了，找了半天才找着，所以来得晚了些，抱歉啊。”

她身后是躺得七零八落的猪妖和兔妖，之所以“零落”，乃是字面意思。

萧闲没有询问沈嘉善为何去而复返。

在他眼里，沈嘉善回不回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居然在悄无声息间便杀了两只暴起的妖，且是在没有法力的情况下。

萧闲想说什么，然而甫一开口，鲜血已经先他话音一步冒了个头。

沈嘉善忙捂住他的嘴。

“你先别说话。”

她嘱咐完，又回头窸窸窣窣地找起了东西。

萧闲只感觉一个冰凉的东西被喂进了嘴里，又听“刺啦”一声，沈嘉善撕下了一片裙角，替他擦去唇边、身上的血迹。

“这是我下山时从归一宗拿的，你放心吧，都是上好的救命丹药。”

她怕他听不见，贴在耳边小声地补充。

温热的气息在耳畔炸开，萧闲有心想躲，然而伤重的躯体却并不能随他愿，只好视死如归地忍受着。

他不喜与人接触，这点只有陈辞知道，平日里活蹦乱跳的也就罢了，还能避开，可眼下陈辞不在，唯有一具稍微动作便四处渗血的身体，只好漫无目的地想别的事，极力忽视沈嘉善的存在。

随着药丸入体，尖锐的疼痛缓解了许多。

沈嘉善又道：“你身上有很多伤，我带的东西不够，只能先随便包扎一下，等离开这里再作打算。”

萧闲幅度极轻地摇了摇头——仅是如此，便已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只可惜沈嘉善沉浸在发现他遍体鳞伤的惊痛里，毫无所觉。

或许是疼痛太过，沈嘉善见萧闲睁开了眼，眼里写满了纠结的欲说还休。

她还以为萧闲是不好意思，大手一挥，豪气道：“放心吧，我不介意。”

听说俗世喜欢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千机处身处红尘，萧闲会害羞也是人之常情，沈嘉善自认十分通情达理，打消了对方的顾虑。

萧闲：“……”

他重又闭上眼，这次是真的绝望。

等沈嘉善忙完，已是半个时辰后了。

这洞穴里血腥味儿混着腐臭，浓郁得令人作呕，怕吸引来一些妖物，她匆匆替萧闲处理完伤口后，又将对方背起来往外走去。

萧闲半死不活地靠在她肩头，不知是不是疼晕过去了。

此时已近徬晚，四面八方的黑暗密不透风地包裹过来，东边却一片大亮，阴阳被人为地割开，天空上的云被搅成一团，煞是诡异，隐约还能听见激烈的打斗声。

沈嘉善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和萧闲不会是闯进了什么大战现场吧？

沈嘉善试着喊了声萧闲的名字，后者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斟酌一番，还是掉头下山而去，借着树林灌木的遮掩，十分小心翼翼。

沿路撞见了好些精怪，沈嘉善都谨慎避开了，甚至有几个同那狼妖修为相差无几的妖，还没等沈嘉善躲起来，却发现对方行色匆匆，压根没往她们这边招呼，专心往上去了，脸上端的那是慌乱急切，似乎山下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沈嘉善一拧眉，忽然想到从前只听老头儿讲甚么绝世高手酣战某某山巅，那有没有可能，这次是在山下打？这些精怪是在逃难？

她脸都绿了，背着萧闲就要往回跑。

“轰！”

还没迈开几步，耳畔忽然炸开一声巨响，一个竹青色的人影被狠狠砸在了她们面前。

也不知使的多大力道，竟将地面砸出个坑来。那人脸朝下，全然没了动静，也不知还有没有气息。

沈嘉善唏嘘一声，果断背着伤患绕开了人坑。

然而却没跑动。

沈嘉善心觉奇怪，低头一瞧，那死活不知的兄台居然一把抓住了她的裙角，浅色的裙摆瞬间染上几道鲜红，声音微弱道：“救我……”

她犹豫了下，背后的萧闲却不知何时清醒了，仿佛知她所想，言简意赅说：“跑。”

萧闲是个病秧子，沈嘉善一开始便知道。

然而他因何而病、病了多久、能否愈合，沈嘉善却一概不知，当然也并未探寻过。从前只觉得他形容举动好像都缺乏一点生机的活力，也没有实质去感受到底有多严重，但直到此时此刻，才深觉此人好像已经一脚踏入了阎罗殿——他的气息甚至比坑里的兄台还要微弱。

当然，和刚才独战三妖脱不了干系。

也因如此，沈嘉善有种很奇特的感觉，好像这个人虽然总是嘴上毒舌，背地里却常常会心软，一边嫌弃，一边又救人。

矛盾又奇怪。

沈嘉善拔出腰间长剑，目光落在被紧紧抓住的裙角，心想，我不能带着他一起冒险。

只是这一剑并未砍下去。

伴随着几道闷雷，天边忽然狂风骤起，地面的飞沙走石被卷到了半空中，大地轰鸣着，只听一道女声怒喝道：“宣齐，今日我便取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