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这里的人好像有些奇怪。”
秦薇的声音传来时,沈嘉善还在与面铺的娘子搭话。
她有意将秦薇留在不远处,却不想对方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只好转身若无其事问:“你发现了什么?”
秦薇手里捏着块点心,囫囵塞了两口,圆圆的脸鼓起来像个储粮的小仓鼠。
“我刚才观察了一下,这镇子看似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实际上来来回回的好像都是同一批人——你看,那个摊子上的姑娘都买三回簪子了,每回买的还都一样。”
沈嘉善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小薇,把明目镜给我。”
她们二人的修为都不高,很可能陷入了别人布置的迷阵里。
只是不知这人是单独针对她们两个毫无危害性的小弟子,还是另有所图?
明目镜不是什么稀奇的宝贝,唯有一点妙用,可以用来破除迷障,临下山时沈嘉善顺手塞到了秦薇的包袱里,此时刚好派上了用场。
她将明目镜搭在右眼上,耳边混杂的叫卖声、说笑声渐渐远去,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场景摇身一变,骤然冷清下来。
行人摊贩全都消失了,街边的房门都紧闭着,有几家还被贴上了白色的封条,高高的酒旗在风里豁了个口,破破烂烂地随风晃动,像个没处去的孤魂野鬼。
秦薇的声音尤在耳畔:“师姐,你看见了什么?”
沈嘉善只感觉手指发凉。
从前在碧云山上时,她还勉强算个小有天赋的弟子,修习练功比其他师兄弟快上许多,也曾因此沾沾自喜过,又在老头儿的保护下杀过几个为非作歹的魔修,便不知天高地厚地感慨不过如此。
可当真的失去亲长的庇佑面对危险时,她才发现自己有多弱小。
眼下的迷阵绝非她们两个初出茅庐的弟子可破,当务之急是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她放下明目镜,当机立断道:“收拾东西,我们马上走。”
然而等了许久,却没有人回应她。
沈嘉善猛地转过身,方才秦薇所站的地方已空无一人。
不远处,面铺老板娘仍看着她微笑,来时还觉得亲切的笑容此刻却让人遍体生寒。
“小薇?”
沈嘉善匆匆拎起佩剑,不祥的预感越发深重。
“别找了,费劲。”
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沈嘉善警惕地将手按在了剑把上:“谁?”
“啧,”那人很嫌弃似的,“我就说吧,外貌和智商不可能毫无关系。”
他话音一转,又不知对谁道:“不过话说回来,陈辞,什么时候我带你去整个容?”
“请你滚远一点好吗?”——似乎是他的同伴,膈应回去后才慢悠悠开口:“这位……”
他卡了会儿,仿佛是深思熟虑后开口:“姨,你还是赶紧离开吧,不然我们不保证您能活到明天哦。”
虽然他的态度和话语都很温和,但沈嘉善很明显不准备独自离开。
她走到仍微笑着的面铺老板娘面前,对方如方才一般笑吟吟道:“姑娘,吃面吗?”
回答她的是沈嘉善的长剑。
老板娘心口被刺中也没什么反应,连鲜血都无,唯有唇角的弧度扯得愈来愈大,几乎大了令人心惊的地步,然后和周遭迅速退化的环境一样,消失在了沈嘉善眼前。
街道变成了方才在明目镜里看到的样子,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多了两个熟人。
沈嘉善下意识后退两步。
眼前的人,分明就是先前大殿上那两个一度装死的少年。
没想到却在此处遇见了。
不过好在她和秦薇出来前都易了容,仅凭肉眼是极难看出她们的真正身份的,应该不会给归一宗带来什么麻烦。
而且若猜的没错,方才那个劝她离开的应该就是另一人口中的陈辞,那个始终笑吟吟的少年。
“姨,您说您何必呢?全须全尾地活着不好吗?”陈辞叹了口气。他那好像不要钱似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只是由于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因此看起来仍然是很温和的模样。
沈嘉善心里一惊,面上却仍装作淡定的样子:“二位不必相劝,我的同伴如今不知所踪,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不知是谁嗤笑一声。
陈辞边上那人——明明入了春,却还是穿着厚厚的月白镶毛斗篷,他戏谑的目光落过来时,沈嘉善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
那张脸很容易让人想到一枝温柔斜倚出去的海棠花,虽然病歪歪的,却难得没有死气,反而让人升起无端的怜爱。
当然,前提是他不开口的话。
“好言难劝该死鬼,希望一会儿再见的时候,您已经通过斩首的方式整容了。”他笨拙地模仿着同伴的语气,却听得沈嘉善眉角一跳。
差不多的话,怎么能被两个人说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呢?
不过此时明显不是对呛的好时机,沈嘉善选择了暂时隐忍。
见两人仿佛只是想让她自生自灭的意思,她转身要走,却感觉一旁一道疾风刮过,来势汹汹,她猛地侧过身,那东西沿着她右脸擦过去,割断了飘起的发丝。
随后有人飞跃过来将她一把抱起,沈嘉善只闻到一阵很淡的药草清香掠过鼻尖,紧接着就被扔到了地上。
没错,是扔。
那扔她的病秧子还满脸写着嫌弃,仿佛刚才怀里抱的是头十年不曾洗澡的猪。
“看什么?”他皱眉道,“没读过英雄救丑的话本子吗?”
沈嘉善:“......”
要不是方才她站着的地方,多了数十道飞箭,她可能真的会恶向胆边生。
“萧闲,那东西来了。”原本在一旁沉默的陈辞忽然低声提醒。
只见那街道上慢慢走来十几具行尸,脸上长满了狰狞的疮疤,血肉模糊,边走边发出低沉的吼声。
然而萧闲看的却不是这些行尸。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长剑,霜华流转,剑尖一点寒光,映照着某个影子,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沈嘉善只觉得背后隐隐有阵妖风,四处胡乱飘着,一会儿吹起她的发丝,一会儿贴过她的耳畔。
她握紧拳头,猛地对上萧闲的视线,对方不易察觉对她轻点下头。
沈嘉善福至心灵般地趴了下去。
凛冽的长剑忽然穿过当空,狠狠钉在了沈嘉善身后的柱子上。
“唔……”
只听一声痛苦的呻吟,一个身影慢慢凝结在剑身中间。
沈嘉善爬起来抖了抖灰。
萧闲道:“身上有虼蚤?”
他懒懒地看过来,似乎比起刚抓的妖,更对如何将沈嘉善气吐血更感兴趣。
“对,”沈嘉善一脸诚恳,“十年没洗澡了,多亏公子您刚才那一抱,我感觉我还能再坚持十年。”
萧闲微笑:“不用感谢,回头省下来洗澡水给你日日泡茶喝。”
沈嘉善点点头:“那就麻烦公子了。”
“……”
陈辞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似的,充耳不闻这边的动静,独自上前查看那只妖。
他手握一把血色的弯刀,在指间游刃有余地转了几圈,身体却微微紧绷着,目光落在那只妖身上。
很明显这妖并不弱,即使被萧闲的霜华剑钉死在柱上,仍然吊着一线生机,急促呼吸间鲜血从嘴角淌出,它却毫不在意,开口笑道:“年轻人,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擅闯。”
声音轻柔,无端让人联想到女子夜里披下的长发。
萧闲那病秧子先是轻咳了声,才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道:“一只没脸没皮的发妖也能自称地狱,我看阎王改明儿和孟婆一起投河自尽算了。”
发妖闻言并不恼,它似是想拔出身体里的剑,然而甫一碰到剑身,便凄厉地惨叫一声。
沈嘉善怕它先死了,忙提起那把自己从归一宗拿下来的剑横在发妖脖颈,接着萧闲的话道:“管你是黑白还是无常,先把我朋友交出来。”
发妖看见沈嘉善的脸先是一愣,继而轻蔑一笑。
“修真界现在真是什么歪瓜裂枣都招了,连媒婆......”
话音在它看到沈嘉善手中的剑时戛然而止。
“你......你是归一宗的弟子?”
它忽然颤抖起来,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
感觉到身边两个人都意味深长地看了过来,沈嘉善心里一凛,极快否认道:“不是。”
她说的一派淡定,好像跟真的似的:“路上随便捡的罢了,你若喜欢我可以送给你,但你得把我朋友还给我。”
发妖:“好啊。”
语罢发出一连串尖细的笑声,霜华剑嗡嗡动了一下,被萧闲眼疾手快地收了回来,随即发妖的身体猛地自爆开,爆发出重重白色的迷雾。
那迷雾里犹有丝丝缕缕暗红的流光,坚硬如铁,纷纷冲着萧闲和陈辞一起去了。
却绕过了沈嘉善,连同她身边的迷雾都像温柔缱绻的小动物一般,只亲昵地挨在她身边,并不伤人。
沈嘉善心里觉得奇怪,然而却没细想,她飞速凝了个火团在手心,驱散眼前的迷雾。
“铛!”
随着剑把入鞘的声音,迷雾消失了。
陈辞皱眉道:“直接杀了便是,何必让它说那么多话?”
萧闲正要答,余光却忽然瞥见不远处横躺着的两个人,长眉一挑,原本准备好的搪塞被他咽了下去,变成了微微一笑:“你姨命可真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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