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善感觉自己好像被困在了牢笼中。
身不能动,眼前的事物全像蒙着块白布,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怜心。”
不知是谁在耳畔说话。
沈嘉善想开口询问,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
“你受了重伤,就不要再起来了。”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听着像个无奈的男声。
重伤?
是说她吗?
沈嘉善浑浑噩噩地想着,可我不叫怜心啊。
她努力想先活动自己的指节,可身体却好像生了锈的齿轮,始终沉寂着。
旁边的人还在说话,可这次她听不清了,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屏蔽住,紧接着,脑海中猛地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师姐”。
这一声给沈嘉善吼醒了。
她睁开眼,倏地一滴泪从眼角慢慢滑落。
秦薇“嗷”一下伏在了她身上:“师姐,你还活着,太好了。”
沈嘉善还有点懵。
那滴泪顺着太阳穴一路藏进了发丝中,终于没能被主人注意到。她的目光慢慢扫过秦薇,以及边上笑吟吟的陈辞,这才终于慢半拍似的,张口道:“我方才......感觉好像一直有人在我旁边。”
秦薇一愣:“可我和陈公子才进来啊。”
“也许是受惊吓做噩梦了罢。”陈辞淡淡道。
他右手戴着皮质的黑手套还未卸下,指间三根银针尤为明显。
沈嘉善下意识想要反驳,可脑中却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会不会刚才那其实是原身的记忆?
这么一想,她又不确定了。原本还想问秦薇知不知道“怜心”是谁,此时陈辞在一旁也不敢贸然开口,只好把满腔疑问吞了回去。
这么一安静下来,才发现她们约莫是已经离开了那个阴阳小镇,周围的环境很敞亮,南面窗户洋洋洒洒地透进来许多阳光,隐约还能听见窗外的鸟啼。
陈辞彬彬有礼地问道:“沈小姐,请问你和你朋友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小镇?”
他的表情温和一如任何时候,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沈嘉善:“路过罢了。”
“路过?”陈辞轻笑道,“那个小镇是大妖设下的幻境,别说沈小姐了,就连贵派长老来了都得费一番劲才能进去,沈小姐路过的还挺巧。”
沈嘉善没有接话。
她再迟钝,也隐约感觉出来此次下山不太对劲。
太容易了些……
就好像有人为她们大开了方便之门。
归一宗可不是原来的碧云派,怎么会山门连个守门的弟子都没有呢?
而且倘若真的如陈辞所言,那么更像有谁借着她和秦薇下山,特意将她们引入这个小镇。
沈嘉善越想越深,一时忍不住背后发凉,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
好在误打误撞遇到了陈辞和萧闲,不然她和秦薇可能真的小命危矣。思及此,沈嘉善忙道:“多谢二位公子搭救。”
陈辞:“沈小姐客气了。”
一番不冷不热的寒暄后,陈辞便走了。
沈嘉善一直待脚步声渐远,才轻声问:“小薇,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
秦薇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醒的比你早些。只知道易容术在出幻境时就掉了,陈公子看见是我们好像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我还纳闷呢,师姐,你说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也许是有什么任务吧。”
沈嘉善沉沉地叹了口气。
她想的入神,全然没注意到秦薇的表情。
待秦薇也离开后,沈嘉善才泄力般地躺了下去。
她好像一只没有骨头的软体虫,任凭自己陷在柔软的床铺中,好像只有这样,身上那些沉重的担子才能稍微轻一些。
我太弱了。她默默想。
就算李晖眼下立刻出现在她面前,她也没有报仇的能力,说不定还会像前世那样搭上自己。
夜色渐渐蔓延,窗户依旧开着,微风路过轻轻敲打几声,送来一点凉意,吹散了她有些发热的脑袋。
沈嘉善起身去关窗。
此时尚未点燃烛火,房间里一摸黑,只有窗外一点月光倾斜着洒进来,像一段流光的锦缎。
她才走到房中央,便听到一丝奇异的鸣啼声,有如泣血,令人闻之忍不住潸然。
“小心!”
不知谁喊了句,电光火石间,沈嘉善身子一侧,堪堪躲过了从窗外飞进的箭羽。
门被破开,秦薇匆匆闯入,忙问道:“师姐,没事儿吧?”
沈嘉善面色凝重地摇摇头,目光落在那没入墙壁的箭簇上,金红色的火焰如风里呼啸的野草,忽高忽低。
“是妖,”她猛地转过身,“萧闲和陈辞呢?”
话音刚落,不知何处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沈嘉善不待秦薇回答,提剑便往外走去。
街道简直是一片乱象,群妖低空飞舞,向下倾洒火种,视野内的凡可燃之物,皆被火种如野兽般无情吞噬,所过之处,渐渐变作一片火海,老人妇孺相携逃出,却因躲闪不及,但凡有一人沾染火星子,其余聚在一起的人群很快也会被焚烧殆尽。
“母亲!母亲救我!”
是个跌倒在地的女孩儿。
她不远处的女人慢慢被火席卷了全身,已成了一捧灰。
沈嘉善忙捏了个诀,那孩子很快被水团罩住,只是那火焰古怪得很,碰上水却也不灭,反而与水形成相冲之势,并且隐隐占据着上风。
“师姐!”秦薇赶了上来,气喘如牛,“我已经发信号通知这附近的归一宗弟子了,马上就会有人过来。”
然而还没等她歇口气,群妖像是已然注意到这边有两个漏网之鱼,浩浩荡荡飞了过来。
秦薇道:“师姐,快走!我们俩打不过。”
“等一下,”沈嘉善却推了她一把,“你先跑,我回去拉个人。”
她心里估算着群妖的距离,给自己捏了个水团,——虽然不能完全灭火,好歹可以阻挡一番,飞扑过去将那路中央的女孩拎了起来,一直滚到一个货摊后面。
四面火起,群妖将至。
沈嘉善这辈子心跳没这么快过,她抓起女孩儿夹在腋窝下,一面躲避火星,一面还要用剑劈开挡路的障碍和冷不丁窜出的箭羽。
耳边刮过一股急流,有只鸟妖俯冲下来,巨大双翼扇的沈嘉善脚步生沉,她提剑挡住了鸟妖的爪子,可惜只堪片刻,越来越多的鸟妖飞了过来,沉重的力量将她猛地打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洒在手中的剑上。
那小孩滚了出去,还记得爬回来,边爬边哭道:“姐姐,你没事吧……”
沈嘉善只感觉全身的血都往一处冲去,四肢百骸泛起细密的痛,连带热气一直汇到指尖,她拼命将力量聚到剑身,那原本普通的剑一瞬间忽然变得极亮,仿佛月光在上面凝结成了白霜,在鸟妖落下之时,摧枯拉朽般破开了那半个鸟身。
四分五裂的落在沈嘉善两侧。
然而这还没完。
一只鸟妖死了,无数只鸟妖又前仆后继飞过来,冲地上一幼一伤露出锋利的爪牙。
沈嘉善将孩子护在身下,那方才锋芒毕露的剑此刻嗡鸣着,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护在她身前。
下一秒,鸟妖群中忽然爆开一阵刺眼的光。
沈嘉善连忙用手挡住视线。
“怎么,我的风姿已经让沈姑娘不敢直视了吗?”
那好似调笑的声音……
沈嘉善猛地睁开眼,只见方才几乎遮天蔽日的鸟妖群,此时竟连一只也看不见了。
唯有萧闲好整以暇站在她面前,芝兰玉树,一派从容,比起她的狼狈,显得倒像画本里的贵公子,只是脸色白的不太正常,仿佛随时要消失似的。
沈嘉善忍痛爬起来,拍去身上的脏污。
萧闲这次没有挖苦她,反而递来一块手帕。
沈嘉善一愣,正要接过,忽然听到一声十分洪亮的“师姐”,秦薇从后抱住她道:“吓死我了,你救人也不能不顾自己性命啊,下次不许这么冲动了。”
她身后还跟着陈辞,以及一帮约莫是归一宗的弟子。
陈辞对于在此时看见萧闲仿佛极为惊讶,向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他忍不住失声道:“阿闲,你不是应该……”
萧闲挑眉笑道:“应该什么?沈宗主托付你我二人照看沈小姐,我只是略尽薄力罢了。”
沈嘉善还想问几句,有人已挡在了她前面,不卑不亢道:“静远替二位师妹谢过公子,此处不宜久留,还请二位公子随我去这附近的永宁镇暂且歇脚。”
说话这人身量修长,轻轻松松就将沈嘉善遮挡地严严实实,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有点像只护崽的老母鸡。
萧闲略微颔首,约莫是同意了。
面前这人又转过身,看见沈嘉善的狼狈首先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帕:“长这么大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似的?偷溜下山也不告诉我一声?”
他动作很轻柔,几乎有点小心翼翼的意味了。
秦薇讷讷道:“远师兄,其实我们本来就是想去找你的。”
裴静远抿唇一笑,他有一双很狭长的眼眸,笑起来眼里像有细碎的光,煞是吸引人: “你师姐身体尚未好全,下次不许带她跑这么远了。”
秦薇做了个鬼脸,沈嘉善忙解释说::是我提出要下山的,和小薇没关系。”
回答她的是裴静远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
“好了,这是惩罚,明日随我回去向师父请罪。”
说是这样说,手上的力度跟蜻蜓点水似的。
萧闲冷不丁道:“还是归一宗感情好啊,师兄师妹倒像一对未婚眷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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