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他和丈夫还很相爱......大概是。

竺泠在工位上坐了很久，比常人略浅的眼珠明亮纯挚，纤长睫毛尖在屏幕白光的照耀下，泛一层亮茸茸的辉芒。

安静又一动不动，好像任何事物都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直到放在办公桌角的手机提示电量不足，他的视线才被一同亮起的壁纸抢过去。

那是一张婚礼照片。

照片上竺泠抱着捧花，脸庞精致妍丽，澄澈的浅色眼珠里略微有些对未来的迷茫，被身后高大俊雅的男人拥在怀里——他的丈夫，迟雾揽。

迟教授在a大教文学，实打实的高知分子，通过相亲和普通职员结婚，是向下兼容。

此时上面的迟教授像在看镜头，又像是在看屏幕外的他。

两人的手交握，无名指各自戴着一颗耀眼的钻戒。

竺泠忍不住恍惚。结婚那天他和迟雾揽还不算熟，如果相敬如宾和房事规律算感情好的话，他们后来应该很相爱。

他蜷起空无一物的无名指，身上隐约发冷。

晚上九点半，为节省用电，下班后公司没有人的办公区域会自动熄灯，此时整层楼大半是暗的，只有几处仍有人在埋头工作。

竺泠的工位是东南区唯一还亮着的，宁愿加班，也不愿意回家。

这对于过去到点就走的他来说不常见，英谊公司的老板周文峰关上办公室的门，略微挑眉，缓步过来：“竺泠，你还没回去？”

竺泠突然被喊名字，吓了一跳，缩紧手指，意识到自己看起来有些不太自然，快速眨动几下眼睫，恢复平静：“这就走了，刚才有工作没完成。”

周文峰收回视线，望向面前空荡荡的电脑桌面。上面没打开任何一个文档，显然“工作没完成”是在说谎。

他并未戳穿，脸庞笑意亲和：“不着急的话明天再做，最近不太平。”

竺泠抿唇：“好。”

桌角手机因为电量不足再度亮起，他叉掉提醒，指尖搭在屏幕上，被光源映出一点月亮般的通透。

周文峰视线在那张结婚壁纸上一扫而过：“你丈夫不来接你？”

这句话刚说出口，竺泠表层的平静泛起涟漪，瞳孔细微颤抖，含糊道：“......他最近很忙。”

“吵架了？”周文峰边打趣猜测，边拿出车钥匙，体贴道：“我送你吧，一个人回去太危险。”

“不用。”

竺泠摇头拒绝，这种接近冷硬的态度在他身上很少见。大多数时候，这位职员都很安静、游离，鲜少反驳别人，也没有激烈的情绪变化。

今天是个例外。竺泠脸色苍白，浅到近乎泛着一层银的淡褐眼珠闪躲：“谢谢周总的好意，我自己打车回去。”

周文峰皱起眉，担忧道：“能行吗？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竺泠再次摇摇头，收拾东西道别，背影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生怕被接着追问。

周文峰留在工位旁，等他消失在电梯内，唇线慢慢拉平，身形微动，摸上竺泠的椅子。

竺泠没他高，因此椅子并不会太合适。

周文峰却没调整，摸着扶手坐上去，手覆盖上留有余温的鼠标，任由自己被笼罩进前主人的浅淡香气中。

一声遗憾且不满足的叹息。

......

竺泠确实不太好。

出租车停在幸福小区的道闸外，他付完钱，低头走过黑灯的保安亭。

从大门口到楼下，要经过一条不短的黑暗小路，两侧绿化树的影子在夜里影绰可怕，只有路过每栋居民楼，才会有昏黄的灯光照明。

以前他都要迟雾揽下来接，现在不行了。

深沉的黑暗中听不见任何动静，像蛰伏着什么怪物。

他逐渐加快脚步，最后几乎小跑着到自家居民楼下，等坐上电梯，已经气喘吁吁。

电梯门打开，他没来得及看路，撞上一个人。

对方穿着一件黑背心，正要下楼扔垃圾，有力的手臂将他单手拦住，声音年轻：“你着急什么？”垂眼盯着差点冲进自己怀里的人，目光在梨肉一般白的颈侧漂移几秒，嘟囔道：“......喘这么厉害。”

竺泠飞快后退躲开，跟这位年轻的男大学生邻居道谢，站到自家门外，低头翻找钥匙。

邻居没想吓他，欲言又止下楼。

听见身后电梯合上的声音，竺泠松口气，重新抬头直视面前的铁门。

门和过去一样，冷峻的黑色，他看着锁孔，胸口随呼吸快速起伏几下，没立刻打开。

不想进去。

直到身后电梯再次发出运转声，邻居要上来了，自己站在门口会引起猜疑，他才用袖口擦干被冷汗浸湿的钥匙。

吱呀——

公寓布局是两室一厅加厨卫，怕晚上回来黑，他早上走的时候没关灯，整个家笼罩在明亮又让人安心的白光中。

进门左手侧的厨房敞开，旁边的刀架上有一处空缺；

右手边是客厅，阳台洗衣机里装着洗好却没晾晒的衣服；

正对他的走廊左右分别是客卧和主卧;

尽头是浴室，磨砂玻璃门透出温亮的暖光，像有人还在里面一样。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安宁平和。

正为这安宁而恍惚的竺泠目光猛地凝滞，在浴室外吸水垫的边缘，发现一点深红色的液体——从紧闭的玻璃门内流出来的，缓慢蔓延。

他扶着墙壁站起来，踉跄几下才到厨房中拿出抹布，发狠地擦拭干净。

客厅电视机被调到相声频道，热闹声响充斥整个客厅。

接下来半小时，他一直紧贴沙发扶手，缩在边缘，像应激后蜷伏在角落的宠物猫，安静又警惕地望着浴室。

很安静。

很安全。

相声栏目结束，广告环节自动插入机械友好的电子音。

【今天是9月22日，第一起异化事件发生后的第33天，您当前所在位置无风险。】

【异化仅会发生在限定区域内，请大家不要慌张，团结配合，正义将永远掌握大局。】

【如果您身边有人性情行为大变、躯体变异、居住环境反常，请保持冷静，及时联系异常调查局。】

......

【请不要擅自行动，避免引起误伤。】

正昏昏欲睡的竺泠猛地惊醒。

电子播报因为不稳定的信号卡在“避免引起误伤”那一页，让他控制不住联想起浴室。

已经三天了，为什么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如果真有问题，肯定早就出来报复他......可是没有，除今天流出一点血外，没任何危险。

难不成他搞错了？

竺泠将嘴唇咬破皮，眉眼间满是焦躁和惊慌。

犹豫再三，他扔掉身上的毯子，离浴室门半米远，防备地拧开门把手。

浴室比客厅更加明亮，灯光灼得眼疼，洁白的挂帘横在浴缸前，遮掩住里面的情形。

一线鲜红的水流从缸角滴滴答答溢出，在地面上积蓄成水洼，再沿瓷砖纹路流出去，成为刚才在门外看到的深红河流。

竺泠眨动因紧张而干涩的眼，深呼吸，用力扯开挂帘。

这一举动像掀开裹尸布，鲜红的颜色瞬间充斥整个视野。

他晕眩且茫然，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

帘后是一整缸血水，水平面跟顶部齐平，满溢而出。

血水中躺着一名高大俊秀的男人，肤色冷白，垂在缸沿的手掌骨节清透分明，无名指上戴有一颗戒指。

眉峰凌厉，鼻梁高挺。薄眼皮闭合，长睫毛垂着，锐利而微翘的眼尾线条让人几乎立即能联想到睁开时会是一双多俊雅又衷情的眼睛。

唇角略微弯起，看着几乎仍在微笑，更添几分温和。

男人身穿昂贵贴身的西服，像刚从门外回来便遇害，因此来不及换衣服——心口处正插着一柄8英寸的厨师刀，厨房刀架上缺的那一把。

竺泠禁不住向后跌倒在地，眼圈一瞬间便红了。

血缸里躺着的是他新婚的丈夫，迟雾揽。

他敢保证，三天前他把迟雾揽放进浴缸时，里面是空的。

死人会流这么多血吗？死人还会微笑吗？竺泠一概不知。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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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