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很喜欢迟雾揽的脸。
俊秀矜雅,黑玉般的眸子不露情感,显得凉薄冷血。但一旦看向他,就会扯唇轻笑,衷心又柔情。
冰川融化的过程有让人心醉的魅力,尤其在床上时,竺泠大脑被**蚕食干净,眼瞳涣散,会忍不住抬起颈子凑上去亲吻他的唇角、脸颊、下颌。
迟雾揽则眸色加深,捧着吻他。
没想到这张脸有一天会成为他眼花缭乱、晕眩恐惧的迷宫梦魇。
求生欲迫使他抬眼,在“迷宫”中找一个能让自己认清方向的参照物。
这并不难。
封擎泽一身黑色常服,站在白色中十分显著,正沉静稳重地回望他。
竺泠于走钢丝的忐忑中找到支持,他想告诉封擎泽自己没事,却挤不出来笑容,只好投过去目光。
莹润双眼在灯光下泛着晶澜的浅淡光泽,很漂亮,里面有无意识的求助和依赖。
怕看太久被迟雾揽注意到,很快颤巍巍收回视线,低头看脚尖。
迟雾揽弯腰捡起地上的捧花,拿在手里左右端详,臂膀将他揽在怀里,低头靠进颈窝:“老婆,你怎么把捧花扔掉了?”
嘴唇贴近脖子和肩膀相连的肌肤,冰冷,柔软。
竺泠整片后背都因为这触感发毛,泛起鸡皮疙瘩,调整好呼吸说:“太重了,我不想拿。”
“好吧。”迟雾揽不无遗憾,从中抽出一只绽放最为热烈的白玫瑰别到他发间,欣赏半晌,说:“这样也好,老婆能空出手,接受我精心准备的礼物。”
他淡淡扫视台下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群:“上来吧。”
从刚才鼓掌之后,“迟雾揽”们就恢复初时的安静,那么多人站在一起,不发出半点声音。
除漆黑眼珠会随竺泠动作移动以外,像服装店中的假人。
竺泠只往下面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怕自己陷入被迟雾揽淹没的恐慌中。
随着身边人的发号施令,其他异常物陆续从座位中排队走出。
最前面的一名在圆台前站定。
竺泠被迟雾揽推到最前方,他对怪物会送什么东西毫无兴趣,浅色眼眸垂敛,敷衍道:“谢谢。”
“先不要道谢。”
异常物将手背在身后,显然不满足当一个听话送礼、毫无存在感的npc,因此迫不及待凑到竺泠面前,吸引他的注意力:“老婆,猜我打算给你什么礼物?”
他身上的白西服体贴,合身,腰侧有平整的口袋,看不出能拿什么东西。
教堂中也没别的礼包礼盒。
竺泠勉强提起一点精神:“花?”
异常物摇摇头,含笑道:“不对。”
“蜡烛?”教堂中真没别的东西了。
异常物摇头:“再猜。”
竺泠脑子里一团乱:“我猜不出来。”
异常物察觉他兴致寡淡,无奈伸出握成拳的右手:“好,老婆不想猜,我只好直接给你看。”
那只手从向下转为向上,握得极紧,神神秘秘的。
竺泠被吸引到一点好奇心,目光追过去,注视闭合的拳心。
异常物在他注视下情绪愉悦,将手指依次缓慢展开。
露出内侧冷白干净的手心。
里面躺着一片薄薄的、新鲜摘下来的指甲。
竺泠脚跟不稳,后退一步,身后的迟雾揽将他搂在怀里,不让逃。
面前的异常物拿出自己受伤的左手,两手贴在一起,将那片血淋淋的指甲捧到竺泠面前。
“老婆,送给你。”
......
封擎泽排在队伍的中后段,前后都是异常物。
他本来不打算凑热闹,可刚才左右两侧的“迟雾揽”们盯着他一动不动,漆黑眼珠泛着无机质的冰冷。
如果自己不排队送礼,估计会被当成外来者当场杀死。
他认命穿过狭窄过道,沿常青藤的指引,站在队伍中。
要命,他能送什么礼物?
队伍最前方响起一声恐惧的尖叫。
封擎泽眼神一凛,凝眸看过去。
竺泠用手掌掩着嘴唇,仓惶向后退,却因丈夫的阻隔无路可逃。
最前面的异常物拿着什么,执意送给他,竺泠应该很害怕那东西,一直不肯接受。
也许是发现僵持对事态变好无济于事,他抖着手接过来,只经手一秒钟不到,便扔进旁边的托盘中。
那名送礼物的异常物心满意足回头,唇角微笑的弧度幸福又魇足。
英俊脸庞上,原本应该是眼睛的部位,挂着一只血窟窿。
他挖下自己的左眼送给竺泠。
封擎泽眼皮颤动,一方面判断竺泠的精神状态还能坚持多久,一方面思考自己能送什么礼物。
他有预感,如果不跟其他异常物一样掏出东西来,自己离死到临头估计不远了。
......
分盛礼物的托盘已经装满各式各样破碎的肢体,舌头、眼球、手指......简直像阿鼻地狱里的某种分/尸惩罚。
竺泠被按在原地,被迫成为处刑人。
轮到封擎泽时,他的神情已经僵硬到麻木,嗓音也哑了,毫无生机。
“你要送我什么?”
对面的人没说话,竺泠等了一会,发现异样,抬头看到是他,眼圈瞬间漾起绯红。
封擎泽因为这破碎的一眼,从心口到胸肺泛起麻酥酥的痒。
冷静下来,他警告自己。受害人在吊桥效应下对解救自己的人突生好感很正常,解救者要清楚知道,这只是身体激素作用下的假象。
迟雾揽将竺泠拉回怀里,声调低平,厌恶道:“老婆,这个人的礼物你不用收。”
竺泠徒劳张唇,唇间一小片湿润的红。
封擎泽平视过去:“不,我要送。”
迟雾揽“哦”一声,语气上扬,优雅又疑惑地质疑:“你能送什么?”
“你什么都没有。”
“就算扯出肠子献上内脏,他也不屑一顾。”
竺泠因为话中提到的可能性头昏脑闷。封擎泽不能用器官,异常物不会死,他是活人。于是扬声维护:“我不要你的礼物。”
迟雾揽笑出声,轻慢嘲讽:“看,他不稀罕。”
随话音落下,周围空气开始渗血,血点以封擎泽为圆心,逐渐在空气中向他聚集,如磨刀霍霍的嗜血菌落。
封擎泽眼皮都不眨:“竺泠,拿好了。”
竺泠一愣,下意识接住抛过来的东西。
——触手冷硬,通体银色,线条简洁流畅。
封擎泽的那把枪。
“这就是我送你的新婚礼物。”封擎泽扯出一个笑。
“不合格。”迟雾揽垂眸评判:“这种身外物毫无价值,比不上与生俱来的身体发肤。你不舍得给,我帮你取。”
更多空气中的血点炸出来,其中有几块接连炸在封擎泽手腕、腰腹,瞬间鲜血洇出。
血液在黑色衣物上不显眼,多余的滴落到地上,如雪地红梅。
竺泠立即投来目光,紧张坏了。
这目光使封擎泽微妙地升起些满足,无声提醒:“......上过膛。”
竺泠理解他的意思,仓促又慌乱地眨动眼珠,持枪的手发抖,犹豫后咬着牙双手举起,迎向丈夫。
迟雾揽微怔,也不关注封擎泽了,黑眸平静又幽深,猜不出在想什么。
竺泠迟迟下不了决心,直到封擎泽吃痛地闷哼一声。
他闭上眼睛,狠狠叩下扳机。
砰——
被枪命中的迟雾揽慢半拍摸上自己的心口,失神片刻,重新看向竺泠。
他像被当众泼了一盆冷水,魂魄失守,神情堪称难过:“我把自己都送给了你。”
“老婆,你又选择他。”
竺泠仍然闭着眼,从绯色眼睑落下两串滚烫的泪,不敢看丈夫被自己杀死的惨状:“对不起。”
迟雾揽高大的身躯倒在他怀里,用沾有鲜血的手抚摸他脸颊。
竺泠没睁眼,也就没看见他神情堪称溺爱。
迟雾揽低声说:“没关系。”
“老婆没错。”
“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好不好?”
教堂的音乐声戛然而止,所有梦幻如天国的景色迅速撕裂、消退。
很快,白天变成夜幕,五彩缤纷的玻璃教堂窗也变成透明的落地窗,外面高楼大厦,灯带闪耀。
婚礼长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双人桌,低调的黑色木质纹理上,烛光灼灼。
顷刻之间,世界换了个场景。
竺泠穿着知更鸟蛋蓝的衬衫,胸前叠着雪白餐巾,坐在桌边。
封擎泽站在一旁,皱眉环视:“这是哪儿?”
竺泠捏紧锃亮的刀叉,五指纤细,指腹泛白:“.....薇汀餐厅。”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进门处的灯光打在大理石地面上,尽头逐渐出现一个身影。
迟雾揽踩着皮鞋,慢慢从黑暗处走到光明。
他身穿一件料子高档的深灰色西装,胸前系着天青色领带,贴在腿侧的手自然下垂,无名指上戒指耀眼。
极重视的一整套穿搭。
竺泠恍惚补充:“他和我求婚的地方。”
封擎泽摸到自己衣服上干涸的血迹,脏,凌乱,跟异常物挺拔潇洒的穿着相比天壤之别。他嗤笑一声:“他要我做你们旁边的vip观众?”
竺泠歉疚垂眼:“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把你扯进来。”
封擎泽拉他站起:“道歉等出去再说,先过关。”
怎么都杀不死,真难缠。
.......
不知道换了几次,场景变成幸福小区的公寓。
阳光自窗外洒进,电视开着,充当细碎模糊的环境音。
客厅桌子上摆着新鲜的水果,旁边搁有刀具。
相比于前些场景,一个非常具有生活气息的地方。
竺泠却浑身一震,慢慢后退,将自己全部的重量都倚靠在墙上。
在异常物的污染领域待久后会被同化,封擎泽被污染了一部分,关于现实的记忆像被蚕吃掉,朦胧不清。
他在脑海中不断强化自己的目的和身份:来解决异常的调查局成员。
“场景就没重复过,我不信没有尽头。”
竺泠没说话,在墙边捂住耳朵,一副放弃反抗的姿态。
封擎泽提醒:“站起来,不然你会被同化。”
“同化就同化吧。”竺泠喃喃:“我不想再来一遍了。”
“你之前的抗拒都没有现在剧烈。”封擎泽沉着下判断,注视房间布局,视线落在果盘周围:“为什么?”
果盘旁的厨师刀似乎切过水果,银白刀刃上有浅红液体,像果汁,又像血。
竺泠深深呼吸,细汗布满额头,眼角鲜红,几乎要浸出血来。
他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焦虑:“这里,我第一次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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