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泠心脏咯噔一声静止,浑身发冷,如同迎面撞上刚开门的冰库。
来不及想迟雾揽怎么知道的位置,他不假思索,抬起藕白双臂挂上面前的脖颈。
这是一个很亲昵的姿势,像下一秒就会红着脸向丈夫索吻。
但妻子身体在丈夫这儿,心思和视线却不在。紧张地看向柜门,被吻得绯红湿润的唇张合,无声提醒:“走!”
然而,柜门却一动不动,如死物,又如草原上发动攻击前蛰趴的狮子。
迟雾揽胸腔略微震动,笑出了声,缓慢道:“老婆,你真可爱。”
“可惜你的奸夫吓破胆,要是我,一定听话地乖乖跑开。”
他从脖子上摘下竺泠的双臂,轻松得像摘下一对落叶:“他不听话,我帮你教训他。”
说完,起身,慢悠悠踱步到柜子前。
竺泠身上泛起一片鸡皮疙瘩,因为过度紧张,大脑都跟着缺氧起来。
怎么办?要是封擎泽被迟雾揽逮住,肯定跑不掉。
他会被杀死,自己也因此背上人命债。
竺泠头晕目眩,在迟雾揽冷白修长且危险的手指搭在柜子把手之前,扯着声音喊:“封队长!快跑!”
因为紧张,嗓音略微变形。
为别的男人担心坏了。
迟雾揽像被按下暂停键,顿下脚步。
对于经验丰富的军人来说,任何一秒钟都是翻身的好机会。
封擎泽抓住这停顿的一瞬间,用手肘撞开柜门,枪口贴上心脏,给柜门外的人按下一枪!
砰——
子弹威力惊人,穿透迟雾揽的身体,仍不减威势,钉到墙上。
从男人后心迸溅出来的血液如彩带,又如烟花,炸开。
血滴溅到一脸空白的竺泠脸上,部分甚至落到他浅色的眼睛里。
一片寂静,空气中硝烟的味道很重。
竺泠呆呆坐在床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倒下,傻了。
一点血液从他眼睫毛坠落,划过绯粉的眼尾、娇嫩的眼睑,跟泪水一样坠落。
封擎泽持抢的手因后坐力略微颤抖,将尸体拨到一边,通过对讲机跟外面蹲守的调查人员安排:“破门进来。”
调查人员从枪声中大概猜到发生什么,连忙听令。
竺泠还傻坐着。
封擎泽从口袋中掏出手帕,擦拭沾血的枪身。注意到竺泠木偶般一动不动,嘴唇跟他刚才在柜子里看到的一样,被亲红了。
他喉结滚动,将手帕递过去:“自己擦。”
竺泠没反应。
这也正常,在人家面前把他丈夫枪杀了,冲击力确实不一般。
封擎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便直接伸手,将他脸上的血擦了:“对不起,我没想溅你身上。”
这触碰将竺泠从静止中敲醒,他张张唇,手足无措地抬脸,像主动将脸颊蹭到封擎泽手中一样:“没事......他是个怪物。”
隔着手帕触碰到的脸颊温热,封擎泽尾指控制不住发麻,冷硬松开手,看向正事——迟雾揽的尸体:“他死了吗?”
竺泠茫然摇头:“......我不知道。”
“可能明天......又会复活吧。”
封擎泽抿紧薄唇,看他神情恍惚,建议:“明天的事情明天说,收拾东西,你跟我回调查局。”
竺泠神思不属地说好,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下床时小心避开丈夫的尸体,因为腿软险些跌倒,不得己抓住封擎泽的衣角。
封擎泽眸光晦暗莫名地看着他。
竺泠慌张收手:“对不起,我暂时还站不起来。”
“行了。”封擎泽在他眼前伸出手,淡漠:“我牵你。”
他肤色略深,手掌宽大有力,青筋和骨节线条明显,看着安全感十足。
竺泠小声道谢,将手递过去。
他的手更小,白,指节纤细柔软,如玉石雕刻而成。
跟封擎泽搭配,是白与黑,美人与野兽,明月配沟渠。
这一幕迎着走廊外的廊灯,落进卧室尸体灰暗的眼中。
清晰如同镜中倒影。
窗外掀起风声。
门外的调查人员用开锁工具开门,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打不开,像里面有什么正在阻挡:“怎么回事?换个工具。”
封擎泽隔着门喊:“干什么,慢吞吞的。”
他试着在里面扭动门把手,扭不动。
“对不起封队,马上就好。”
调查人员擦擦额头上焦灼的汗,要不直接砸了得了,事后再赔。
说干就干,两人掏出工具:“封队,您稍微离远点。”
封擎泽懒懒“嗯”了声,后退半步,鹰一样的眼眸缓缓扫视周围,慢慢攥紧枪支。
有点不太对劲,除了风声和外面的开锁声,还有别的动静,窸窸窣窣。
嘭一声,门锁被炸开了。
调查人员擦擦脏污:“封队,好了——”话音隐进喉咙,在看清门板内部情形时,他们张开嘴,慌张提醒:“——封队!快跑!”
一片鲜红。
原本应该由普通的木质结构构成的门板内涌出一大摊向两边泛滥的血水,浑浊红色下隐隐有什么实体鼓动。
混在血流涡漩之中,如同人体脏器。
来不及了。
房间内,原本干净整洁的公寓瞬间蒙上一层阴翳,墙壁上慢慢涌现细碎红色。
先是红点,很快凝成圆圈,向墙壁表面的石灰层扩散。
慢慢地,整栋房子长满血红的霉。
竺泠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也不失魂落魄了,害怕地握紧封擎泽的手:“怎么了?”
封擎泽将他拉到身后:“异常物的污染领域。”
口袋中的预警器滴滴作响,封擎泽拿出来一看,数值显示为971。
A级污染区。
竺泠握着他的手抖得厉害:“......封、封队长。”
声音又软又小,很可怜。
从没人用这种语气喊过他的名字。
封擎泽淡淡垂眼:“嗯?”
手还握着,他没抽开。
竺泠嗓子卡壳,几乎要哭出来:“......我丈夫、又活过来了。”
封擎泽一顿,立即扫视周围。
房子四面渗出的血几乎成为缓慢流动的瀑布,覆盖整个世界。
赤红之中,卧室、阳台、厨房......原本死去的尸体一个个站了出来。
他们眸色温和,神情温柔,唇角笑意弯弯。
忽略旁边的封擎泽,五双如出一辙的眼睛凝视竺泠,温声:“老婆。”
*
污染领域,是伴随异常物出现的另一时空,相当于在现实之外开辟一个空间。
领域内是异常物的世界,他们能主导所有场景、事件,人在里面死掉,现实中会同样死亡。
一般确定要进入污染领域之前,异常调查局会给每人分配防护服,以隔绝领域内自带的精神污染。
封擎泽这次做的准备不足,没任何防护手段。
一片浓稠湮灭五感的黑暗过去,他快速眨眼,看清周围场景前,先听到音乐声。
封擎泽平时不听歌,分辨两段后,怪异地皱眉。
婚礼进行曲?
随着他确认,周围如拉起幕布,展开欢声笑语、华美洁白的场景。
他处在一座被雪白大理石建造而成的尖顶建筑中,巍峨明亮,四周挂满鲜花和常青藤,墙壁跟教堂一样,有五彩斑斓玻璃制的彩窗。
天花板上,悬挂洁白翅膀、光屁股的可爱小天使,安详平静。
音乐笼罩整座建筑。
封擎泽皱眉,好像是婚礼现场?
大厅中有一排排座椅,每只椅子的扶手处都别着一朵白玫瑰,几十名穿白西装的宾客坐在他前面,不发出任何声音,也看不见面容。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还是刚进入幸福小区时的穿着,黑色常服,在白西装丛中很显眼。
抬眼,通往中央圆台的路铺满鲜红的地毯,尽头有鲜花缠绕的拱门。
他在参加谁的婚礼?
很快,教堂门轰然打开,他看到了婚礼主人。
新人挽着手臂缓缓走进来,两人有身高差,穿着纯白,十分般配。
封擎泽目光落在稍矮一些的人身上,恍惚一瞬,停下目光。
竺泠。
被他那位高大英俊的异常物丈夫牵着。
几乎没有人能不为此时的竺泠失神,他抱着一大捧白玫瑰的捧花,这些鲜花却不如他万分之一耀眼。
皮肤白皙,乌黑柔软的碎发上有透明纯白的头纱,云雾一样洁霭垂在他头上,一直披到肩背,让人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花香。
他应该有理智,所以脸色苍白,眼皮微微颤动,像受惊的雀。
浅而泛着一层银的眼眸蓄满泪水,视线不安地在教堂中找寻,终于,跟封擎泽对上的那一瞬间,像是安心、又像是委屈地掉下眼泪。
啪嗒。
掉在谁的心上。
竺泠不知道怎么回事,封擎泽说出“污染领域”后,他陷入黑暗,再睁开眼,就重回过去。
他和迟雾揽结婚的当天。
迟雾揽戴着洁净的白手套,帮他擦拭掉眼泪:“老婆,你怎么哭了?”
竺泠细微发抖,两个月前他跟迟雾揽还算幸福地步入婚姻殿堂,现在他却只想逃跑,逃出噩梦。
那场婚礼他记不太清,印象中所有来宾跟假人一样。
尤其是迟雾揽的父母,那对夫妻全程微笑看着他,没任何情绪,像电视剧里演的标配父母形象,慈祥又僵硬。
台下响起齐刷刷的鼓掌声,拉他回到现实。
迟雾揽已经将他带到圆台花朵拱门下,手臂揽着他后背,带着他转身:“好啦,不哭了,让别人看笑话。”
“老婆,你看,大家都在祝福我们。”
竺泠一点不敢反抗他,抬手胡乱擦掉眼泪。
灯光太刺眼,他被晃得视线模糊,眨动好几次才看清。
看清后,怔住。
捧花也掉在地上。
台下来宾目光温柔。
外貌、笑容弧度如出一辙。
全是迟雾揽。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