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谢九郎所说，因为害怕，他不敢再踏入墙内，把人尸体背上来，顺着歪脖子树的位置就推了下去。

卫愿安蹲在墙角，手中火光映在墙上，这里草生长得很茂盛，一年一年，无人打理，草根扎得极深，尤其那显现出人体骨骼轮廓的位置。

纸人除草时将草连根拔起，不可避免地松动了这处的土地，一些断掉的草根还扎在里面。

其中，泥土裹着的骨骼尤其显眼，这处草根也最深，因此骨架被翻了出来。

卫愿安将火光凑近了些，这副骨头躯体从上而落，许是因为侧着身子着地的原因，左侧胳膊呈现怪异的弯曲，微侧倒在土中。

除了埋在土中最深处的手臂位置，这具只剩下骨头的吴二身上再没有任何异样。

三年前，吴二和谢九一块进入宫内，第二日吴二横死，害怕的谢九将他的尸体丢进了这处，到底为什么，一起进入皇宫中的谢九躲过了一死，又是为什么，进入皇宫横死的人会一日一日失去血肉，最后变成一具白骨。

卫愿安吹灭火折子，以符落咒，附在白骨上。

此乃招魂术，以死者身躯遗物为引子，术士借助符咒汇聚自然之气，引天地之灵，此术一施，即便是被勾入阴界的鬼魂，也要被拉上来和施术人聊一聊的。

师父常说，术士能控天地之灵，与自然万道契合，而万法归一，她所学这门招魂术若是让旁的术士瞧见，怕是要傻眼。

看起来是最简单基础的术法，可从少女手中用出来，有绝大可能失败的结果则变成了招鬼现场。

少女站着，扫过眼前一众孤魂野鬼，没瞧见自己要寻的那个。

人魂，妖灵，就连死去动物的灵魂都慢慢飘了过来。

原本空荡的地方变得拥挤，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一圈应召而来的魂，可偏偏，他们都隔着一段距离，无法凑近少女。

天光渐亮，少女问了一圈不请自来的魂魄，人魂全是一问三不知，而那些动物则不通言语，问了也是白问。

请魂来，自然也要把这些魂魄还回去，好在卫愿安算是个有耐心的，天亮时，打坐的少女终于做完了这些，收了术法。

一夜未眠，少女状态很不好。

下山前，她跟着师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修炼十分规律，下山后各种赶路意外掺和在一块，卫愿安几乎很少能睡一个好觉。

她在青石上盘腿而坐，再过一会儿天就要大亮，浮安也会醒来，她可以趁此机会休息一下。

修道者吸收天地自然之灵，寻常人活不过百年，她们的寿命要更久一些，但也仅仅是多个二十年，更多的还是半途夭折，死于各种妖魔鬼怪之手。

再次睁开眼，卫愿安看到了那抹青衣倩影，女子站在桥上，静静伫立着，水中波纹倒映着她，太阳的光同样为她拉下长长的影子。

卫愿安原本打算先来看一下吴二的情况就回去，没想到随便一唤就找来了一群孤魂野鬼，她缓了下微酸的腿，慢慢朝浮安走过去。

一靠近，她就又听到了熟悉的议论声。

小黑鱼鬼鬼祟祟游到水面上，喊道：“小鲤小鲤，你快看！你觉不觉这个人很眼熟？”

“你疯了吗！她一会儿就把你抓走了！”胆小的鱼惊恐喊着。

“真的，你们快来看！”小黑鱼疯狂甩着鱼尾巴，“她在看我呢！”

一条小鲤鱼唰地一下从水底钻了上来，撞开小黑鱼，跃出水面，落水后，她喊道：“她是妖，跟我们一样是妖！”

闻言，昨夜躲入水中的一群鱼纷纷游到水面上，一群脑袋挤在一块。

“真的是妖！”胆小的黄鱼羡慕道：“她会化形，肯定是只厉害的大妖！”

“真好啊！不知道她是什么妖，我们能不能问问她？”

浮安听着水中动静，看见那挤水面的一群鱼儿，浅浅笑着，温和说：“是蜉蝣妖。”

“她说话了，她听到我们刚刚在讨论她！”

“蜉蝣妖，她说自己是蜉蝣妖！”

“她笑起来真好看，我以后化形也要变得和她一样好看！”

浮安弯着眉眼，柔声道：“你们好呀！”

小鱼儿们在水中欢快游着，和同类打招呼：“你好，你好呀！”

突然，有鱼道：“呀！那个术士醒过来了，她朝我们这里过来了！”

“快跑啊，她要来抓我们了！”

“蜉蝣姐姐，你也快藏起来吧，那个人是术士，捉妖的那种，她跟我们是天敌！”

话语间，卫愿安已经走到了桥头，众鱼不再停了吵闹，大气不敢出观察着闯入这里的人类。

浮安转身，看向少女，没有因为鱼儿们的话害怕，轻轻说道：“你醒了？”

卫愿安点头，把随身携带的旧书册递给浮安，蜉蝣妖虽不明白女子突然的动作，却下意识接过了书册。

“这是？”

闭目休息这一会儿说长不长，加上坐麻了腿，卫愿安疲惫道：“你的东西。”

浮安闻言看了向少女，瞧见这姑娘眼中泛着些血丝，很是疲惫，不再追问为什么这术士姑娘有她的东西，开始翻看书册。

当下的情形非常舒适，风很轻，天气晴朗，平和好看的女子泛着书册，这座皇城花园中，她们是最为瞩目的存在。

当然，这一切的美好都要基于这座皇城不是一座妖鬼横行的禁城，此刻花园中肆意生长的树木花草有人修剪，以及冬日的轻风没那么刺骨的话。

卫愿安揉搓着胳膊，心中后悔来时应该带一件披风，那样的话，她总归不会像现在一样吹着冷风挨冻。

无聊时，她看向水中的鱼儿，发现那些小鱼们也在偷偷观察着她。

见少女朝水中看，那些小鱼们更安静了，甚至有些鱼连尾巴都不敢摆动，似乎这样就能打消术师的注意力。

卫愿安心中无奈，她知道这些鱼儿怕自己，没想到竟然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可怎么办，招魂没有寻到吴二的灵魂，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吴二已经重新投胎，要么就是魂魄散尽。

卫愿安不觉得吴二已经投胎，横死之人，特别是在这种妖怨之气汇聚的不祥之地死去之人，不可能那么轻易进入地府投胎，更何况，这旧城早就生了新的运转法则，生人连离城都不能，死去尸骨留在此处，又怎么可能离去。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的血肉魂魄都被吞食了。

那墙角虽距离这片池塘有一段距离，却不是死角，这群鱼生了灵智，常年在水中游着，她还记得这群鱼刚刚说的是又有人从歪脖子树那里翻过来了，也就是说，它们不是第一次见有人翻进来，那么，就自然有可能知道吴二和谢九曾经来过，甚至见到过死去的吴二被丢进来。

卫愿安正想着怎么开口跟这群胆小的鱼交流，或许，她待会儿可以请浮安帮忙，毕竟从刚刚的情况看，它们很喜欢浮安。

浮安看书的速度很快，这也是因为书册中所记并不多，她们一路赶路而来，有时一日都在走路，有趣的无趣的事很少，枯燥倒没什么可记下的。

卫愿安静静等着，水中那群鱼儿见少女术士看了她们半晌都没动作，又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小鲤鱼道：“小银，我想起来了！”

“安国将军也是蜉蝣妖！”小鲤鱼惊呼着，“她是小公主！”

此言一出，水中立刻又热闹起来，一群装傻的鱼纷纷打量起桥上的一人一妖，惊道：“是她们，我也想起来了！”

“是小公主和浮安将军！”

小鲤鱼和银鱼胆子最大，率先浮出水面，欢快道：“小公主，你是我们的小公主吗？”

卫愿安没想到这些鱼变化这样快，愣了下，弯腰看着水面的鱼，“你们好，我叫卫愿安。”

她没承认自己是小公主，同时也没否认。

这些鱼儿所说的小公主是百年前的卫愿安，是她的前世，那同样是她，也不是她。

小鲤鱼用尾巴撞了一下银鱼，惊喜：“她叫卫愿安，和小公主一样的名字！”

银鱼要冷淡些，扭了扭鱼尾，“昨夜我就觉得她眼熟了。”

“我知道，还是小银你最聪明，一眼就看出来了！”

卫愿安心中好笑，这些鱼儿就像人一样，有的活泼话多，有的胆小内敛，性格各异。

虽然刚刚已经听到了这些鱼怎么称呼对方，卫愿安还是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们？”

小鲤鱼立马说：“我是小鲤，它是小银，黄色的是小黄，黑色那个是小黑……”

水中鱼儿不算少，小鲤鱼一会儿就把鱼介绍了个遍，翻完了书册的浮安和卫愿安一块听着。

小鱼妖们和城中那些人不同，就算认出了卫愿安两人也没害怕，反而好奇地问：“小公主，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我听你已经去世了，为什么现在还活着，还成了术士？”

“你会抓走我们吗，我们都是好鱼，那些人来我们从来没有伤害过他们，能不能不要把我们抓走啊？”

浮安闻言也看向少女，犹豫着开口，“卫姑娘，这皇城中气息很杂乱，它们在此水中修炼，妖气不纯净，也是无可奈何。”

卫愿安给了浮安一个安心的眼神，“我明白，这不是它们的本意。”

卫愿安：她好像很喜欢小鱼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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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鱼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