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真从小不爱上学,长大了也没长进。
宋丹青好像故意的,只要童真在,他就不提笔。枯坐久了,童真溜出教室。
余光瞥见鬼祟的背影,宋丹青在西西没注意时,勾了勾唇角。
童真趁没人注意,在布景雅致的中式庭院里,折了一根竹子,削去叶子,只剩笔直的杆杆。
从厨房里找来一段尼龙绳,一端绑上一块鸡腿肉,一端系在杆头。
再找一个黑塑料袋,一根铁丝。铁丝拗成一个带柄的环形,像套垃圾桶一样把塑料袋套上环环,拿胶带缠紧。
离艺术中心不远,有一片荒地。一场雨过后,荒草萋萋,积水的泥坑里,还有阵阵蛙鸣。
童真一手拿着一件自制工具,迈着欢快的步子冲向草丛。一群蚂蚱一呼百应跟着他跑。
找到一片最深的水坑,童真侧耳细听了几声,朝蛙鸣的方向挥杆。
握着杆子的手小幅度上下抖,鸡腿肉像蚂蚱一样在草丛里跳。
杆头一沉,手腕一提。另一手拿塑料兜兜一接。
一只小青蛙掉进兜兜里。
兜兜很深,口子很小。拿虎口一扎,小青蛙跳不出来啦!
蓝天白云映在水里,童真被晒红的脸也映在水里。
宋丹青站起来,背手立在窗边。他凝神望向童真驻足的方向,支起画架,拿出调色盘,笔尖吸饱了颜色,坚定地落在画布上。
西西半张着嘴,大气不敢出,直至宋丹青的右手落下最后一笔。
宋丹青问:“老师画得好吗?”
西西点头:“好!”
“好在哪里?”
“你画出了风。”
“风在哪里?”
“风在草叶尖尖上!爸爸的头发里!还有水面的波纹,天上的白云,都有风!”
宋丹青摸摸西西的后脑勺,然后左手拿笔,在空白处题上 “无风”二字。
西西很纳闷,明明都是风,为什么标题是“无风”?宋丹青高深莫测:“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哦。”西西的脸皱成一个小笼包。
抬头看看日头的位置,童真见好就收。钓到了大部分小青蛙都放生了,只留了两只带回来。
西西没见过活蹦乱跳的青蛙,很稀奇。他把青蛙捧在手心里,献宝似的往宋丹青面前送:“老师,你要玩嘛?”
宋丹青缩在墙角,脸色发白,说:“你快把小青蛙送回去,否则它该想妈妈了。”
童真从兜兜里掏出另一只大青蛙:“不用担心,我把它妈妈也接来了。”
宋丹青:“……”
看着宋丹青要晕过去的表情,童真把西西拉走,说:“好啦,小青蛙想家了,我们把它们送回家!”
西西把两只青蛙放生在花园的水池里,说这样每天都能看到它们了。
隔了半响,童真听见程秘书在咆哮惊叫。
“哪个拨了我的湘妃竹!?”
“啊啊!哪来的癞蛤蟆!”
童真和西西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吐吐舌头。
宋丹青坐在一旁,看看父子俩,又看看自己新作的画,最后看向窗外。晚霞满天,暮色正好。
童真是在回去的路上,接到林超的电话。
来不及回家,马不停蹄赶到警察局。
徐娟看到他,像看到主心骨:“哎呦呦,小田这孩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没想到脾气这么大!”
蛋贩老婆报了警,田来和蛋贩都被带到了警察局。田来先动的手,还毁了蛋贩好几筐蛋,不占理,可能会被行政拘留,
林树叹息一声:“要不是你掺奸多事,非说鸭蛋短斤少两,能生出好多事嘛!”
徐娟不高兴:“老林同志!你咋能这么跟我说话?!我是指出问题,但小田解决问题的方式不对,和我有关系嘛?”
林树摆手:“不和你说了,这里乱哄哄的,我带西西先回家。”童真帮他们打车。
西西摇外公的手:“外公,带我去见妈妈嘛!我想妈妈。”
林树没理他,回头瞪徐娟:“还不走?你一老婆子留在这里有啥用?等一下你再打车,还多花一份钱。”
徐娟看了一眼林超,恋恋不舍地走了。
林超抱着脑袋坐在一旁,说:“田来马上要毕业了,刚找好工作。要是被行拘,恐怕一切泡汤了!”
童真:“花点钱,和解不得行吗?”
“蛋贩同意和解,条件是当面道歉,而且赔偿要到位,但田来不愿,”林超指指背后的调解室,“我和警察嘴皮磨破了都没用。你去劝劝他吧。”
进门时,童真与蛋贩擦肩而过。
他捂着脑袋上的肿包,趾高气昂:“还大学生呢!我呸!不老实道歉,我去你们学校举报你,让你毕业证都拿不到!”
田来仰靠在椅子上,像一只气翻肚皮的青蛙。
“你甭劝我!利害我都清楚,但我就是不道歉,行拘就行拘!”
童真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笑笑,掏出烟,磕出两支,分一支给他。
抽了几口烟,田来的情绪稳定一点。
童真:“我年轻时,也挺倔。有一回和朋友出去耍,临走时发现车被剐了,主人出钱想要私了。你猜他出多少钱?”
田来:“多少?”
“二十万,还是现金。”
“你拿了嘛?”
“没拿!那时候年轻气盛,就想要一个理。”
“你现在后悔吗?”
童真想说后悔,但话到嘴边,滞住了。当年自己若听了大康的意见,拿钱走人,后面和韩东临就没这么多瓜葛,自己会不会过得更好?
“不后悔。”
两人像碰杯一样碰碰夹烟的手背。
田来揽住童真的肩膀晃了晃,听不出是难过还是高兴:“你比林超了解我。”
办案警官走进来,斥道:“不准抽烟!”
田来和童真摁熄烟头,小学生一样乖乖坐好。
警官又说:“还剩十二小时。要是你们达不成和解,对方也不撤案,我们就走正式流程!”
田来要开口,被童真抢先:“警察同志,我们在尽量争取!”
等警官走了,童真:“你再给我一晚上时间,我帮你争取一下。”
田来:“说好的,赔钱可以,我不道歉。”
童真:“好!”
童真走出调解室。林超赶紧站起来:“怎么样了?”
“你陪着他,我去想办法。”
“你来华城不到一个月,人生地不熟,能有啥办法……”
没等林超说完,童真大步踏出警局。
-
路上,童真给程秘书打电话:“宋先生睡了吗?”
因为花园里的青蛙太吵,程秘书的心情不佳:“他是夜猫子!他不睡,我就得陪他熬着,还不算我加班费!”
“我有急事找他,人在路上了。能不能帮我先打个招呼?”
“我从来不帮这种忙,违反秘书准则。”求宋丹青的人多了。程秘书心里有谱,从来不会给别人当说客。
“明天我给你烧水煮牛肉!”
“不,我要麻辣跳跳蛙!你把园子里那两只臭蛙炖了!”
程秘书给童真留了门。她指指楼上的一间光亮的窗户,说:“宋先生的卧室,你自己上去吧。”
童真:“卧室会不会太**了?”
程秘书:“你一大男人磨磨叽叽啥嘛?”她凑近童真的脸,忽然福如心至:“难道你喜欢男人?!我好心提醒你,宋先生是个性冷淡,无论男女都不感兴趣,你可别自讨苦吃。”
童真脸红:“你误会了……”
“不说了,我还要看好多文件。”程秘书打着哈欠走了。
童真一进大门,宋丹青就听见动静了。
他走到镜子前,扣上丝绸睡衣最上面那颗扣子,左右看看,又解开,还往下扒拉了一下。
说是卧室,其实是个套房,旁边就是书房。
听见童真上楼的脚步声,宋丹青往唱片机里放上一张黑胶唱片,然后夹着腿坐在大班椅上,手里捧起一本书。
推开门,童真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大班椅边的落地台灯投下一轮温暖的光晕,轻纱般将灯下凝神读书的宋丹青笼罩。
音乐如河流静静流淌。
空气里氤氲着暖暖的味道——尽管童真晓得这香气来自膏药,但依然忍不住喜欢。
这幅画面太美好了,让他不忍心出言破坏,但一想到还在警察局的田来,他轻轻扣了一下房门。
宋丹青抬头,表情淡淡的:“进来。”
童真走进房间,立在宋丹青的面前。他看清对方手里的书,是一本印象派的画册。
他三言两语说了田来的事,又说:“警察说,如果双方不和解或者对方撤案,拘留是免不了的。”
宋丹青双手交叉,放在书本上,说:“你为什么认为我能帮你?”
童真:“我不晓得,我只是觉得你会帮我,也能帮我。”
看表情,宋丹青似乎对这个答案还挺满意。
“那你用什么来回报我呢?”
“你想要啥?”
“程秘书总说太累,我想再招个生活助理,负责我的饮食起居和出行。我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选。”
“啊?”
宋丹青站起来,绕过桌子,立在童真的面前。半敞的领口下,白皙的锁骨非常抓眼。
童真避开领口,低头看着他的拖鞋。毛茸茸的拖鞋,鞋头上锈了一只猫脑袋。
他莫名其妙地想:扣去鞋底的两公分,他和韩东临一样高。
童真的心加速跳:“好!”
宋丹青指指衣帽间:“帮我选两套外出的衣服。”
“这么晚了,你还要出门?”
“你不是说问题今晚就得解决?”
“我以为你只要打个电话就行了……”
“你以为我是谁,美国总统啊,全世界都听我指挥?”
“喔喔!”
童真跑进衣帽间,选了两套休闲西装,一套亚麻纯色,一套丝毛混纺格纹,像成衣店的销售,一手挂一套,立在宋丹青面前供他挑选。
宋丹青挑了亚麻那套。
他自然而然伸展双臂,像电视剧里等待太监更衣上朝的皇帝。
童真愣了愣:“生活助理还要做这个?”
宋丹青挑眉:“难道我是在做广播体操吗?”
童真把衣服朝他脸上一扔:“连六岁的西西都会自己穿衣服。除非你手断了,否则想都别想!”
宋丹青不高兴,眉毛拧成一团。
童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得过分了——诅咒一个画家断手,有点刮毒哦!
宋丹青跨过衣服,坐回落地灯下,重新拿起那本书。
童真抢走那本该死的书,说:“灯光太暗,不准看!”
宋丹青的眼神冷下来:“放肆!你没有边界感!”
童真抱着书,振振有词:“你让我给你换衣服,就有边界感了?”
两人都沉默了。连悠扬的古典音乐也挽救不了低气压。
童真意识到自己把气氛搞僵了。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咕呱!”
一只青蛙一蹦一跳,进了房间。绿豆大的黑眼珠子,一会儿看看童真,一会儿看看宋丹青。
它毅然决然地朝宋丹青跳过去!
宋丹青惨叫一声,手脚并用,蹿到桌子上!
童真嘿嘿一笑,捏起青蛙,举到他面前:“走嘛?”
宋丹青后仰身体:“你别过来!”
“那你走不走?”
童真找了一根绳子,拴住青蛙的后腿,一头牵在手里。好像宋丹青身上藏了什么秘密,这只好奇的青蛙执着地追着宋丹青。
于是,宋丹青被青蛙一路驱赶到地下车库。期间,他气急败坏地打了个电话。
他们抵达车库时,一辆迈巴赫的车灯已经亮起,发动机“嗡嗡”响着。驾驶位上坐了一个圆脸壮汉。
华城的昼夜温差大。六月初的晚上,体感温度挺低的,童真穿了一件卫衣还觉得冷。他的上半身却只穿了一件黑色短袖T恤。青龙白虎的纹身从胳膊一直盘绕到手指,好像戴了一双防晒袖套。
见到宋丹青,他微微颔首,抿嘴一笑,没说话。
宋丹青坐上车,童真也跟上。
宋丹青警告:“你不要太过分!”
童真解开绳子,关上车门。
青蛙“咕呱咕呱”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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