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的行程安排了两天,第二天和面过基的作者朋友们出去玩,回家已是晚上十一点。
又饱饱睡了一觉,旅行的疲惫一扫而空,虞舒云彻底冷静下来。
自我审视,他终于确定,他对司照野,不是一时上头的错觉。
非但不是,还比他最初认为的更心动,更喜欢。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很陌生,让人既兴奋,也忐忑。
退缩是不可能退缩的了,喜欢就冲,就要大胆追求表白,这样才不辜负这大好人生。
可虞舒云实在缺乏经验,根本不知道从哪下手,决定求助两位好友。
约好晚上一起吃饭,顺便当他的参谋。
司照野去工作室了,家里就他一个人。
想到要追司照野,他紧张得不行,看书都无法投入。
电话突然震动,拿起手机看到屏幕的一瞬间,激动戛然而止,他的面庞骤然严肃。
手机在掌心震着,许久,他接起电话。
他没说话,倒是那边传来了粗哑的男人声音,“虞舒云,你爸爸我回国了,你都不出来见见么?”
虞舒云淡淡:“有什么事。”
“听说你结婚了,虞逢雪的主意?联姻的对象还是个男人,听说姓司是吗?看,不管你多么抗拒,还不是走我的老路。”
虞舒云捏住了手机。
那边又说:“就算再不入流的男人,儿子的丈夫,不应该带来给老子见见吗。”
虞舒云冷声说:“你在哪。”
“地址发你,你现在过来。”
虞舒云挂了电话,在阳台站了会儿,深吸一口气,返回室内。
换上衣服出发,到了玄关,他忽而折返,对镜戴上一只耳夹。
是司照野之前给他挑的黑钻耳夹,很酷飒。
随手拿上车库停的另一台车的车钥匙,他开车到约定的咖啡店。
上午店里很空,在被绿植隔开的卡座,他找到了人。
虞枫桥穿一身高定西装,旁边坐了一个年轻男孩,戴着一副挂银链的眼镜。
虞舒云只看一眼就收回目光,在他们对面坐下。
服务员过来询问,他点了一杯水。
“父亲。”他面无表情地喊。
虞枫桥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一段日子不见,你倒是越发俊俏了。”
他不过问虞舒云的近况,不关心他身体是否安康,心情是否愉快。
而是说:“我给你生一副好皮囊是让你享乐的,多好的脸呀,只要你看别人一眼,多少人愿意跪下来舔你。”
虞舒云眉头微蹙。
虞枫桥搂住身旁好看戏的年轻男孩,“我喜欢男人,我光明正大。倒是被虞逢雪养着的你,怯懦得像裹着小脚。明明是同性恋,却害怕男人,恐惧男人,真是浪费你这一副好身体。及时行乐懂不懂啊,及时行乐。”
年轻男孩也笑起来,摸出一根烟点燃,一时间烟圈四处飘散。
平时很少闻烟味的虞舒云恶心到想吐。
他平静道:“还有别的事吗?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虞枫桥偏头:“别啊,有你这么当儿子的吗,还是说你联姻之后,不把我这个爸爸放在眼里了。虞逢雪给你挑的人,肯定无趣至极,你也是,那么听话,把她当姐还是当妈?”
虞舒云喝水的动作一停。
虞枫桥看他这样,更加肆无忌惮,“你的新婚丈夫,想必也是无趣,也受不了你的无趣吧?外面彩旗飘飘……”
虞舒云冷不防笑出声来,只觉可笑至极。
他讥诮的模样,让对面两人都惊讶了。
虞舒云声音不低,比他平时的声音还大,吸引了服务员的目光。
“我喊你一声父亲是给你脸,你别给脸不要脸。”
他笑得灿烂,神态也相当和气,说出来的话却不留一点情面,“你不过一个管不住下半身,满脑肥肠和铜臭的垃圾,有什么资格贬低我和姐姐,你配吗?”
虞舒云看虞枫桥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心头爽快,也觉得悲哀讽刺。
“省省吧,你的PUA招数用在你那几百个情人身上,我不吃你这套。让我猜猜,你今天找我是为了什么?把我变成和你一样的人,再重拾父子情,让我陪你演父子情深的戏码?”
虞枫桥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哪还有先前的高高在上,咬牙切齿道:“没有我,哪来的你!如果你不是我的儿子,你哪能拥有这么优渥的生活!”
“没有你,我还是会成为我妈的儿子,你搞清楚,你只提供了一个精子,独自怀孕分娩的是我妈。”虞舒云冷嗤,“我因为你才有现在的生活?这句话不如问问你自己,虞家的吸血虫到底是我,还是你这个纨绔子弟。”
虞舒云拿出手机,当着虞枫桥的面,删除拉黑了他的电话。
“以后不要找我,我不想再看到你。如果你再来刷存在感,我会告诉姐姐,相信她的办法你会很喜欢。”
他起身离开,找服务员问了水免费,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
想回家。
回家,现在就回家。
虞舒云开车一路往前,不知开了多久,他把车停下,下了车。
往前走了会,他稍稍抽离,望着眼前陌生的建筑,一时迷茫。
这是哪,这不是他的家。
他神游天外地往回,后面忽然有人叫他。
“弟弟!”
喊了几次他回头,看到来人,认了几秒才认出。
“助理姐姐。”
“弟弟,你怎么在这,是找司老师吗?”
虞舒云倏地想起,先前和司照野出去工作,加了助理的微信,助理给他发过工作室的地址。
他想回家,却翻出了记录,下意识来找司照野。
他摇摇头说:“没找他,就是走错了。”
助理看他不在状态,关切道:“老板肯定可喜欢这种走错了,他可爱护你了,我看他拿你的照片做朋友圈背景,上次还发了你许愿的照片,好帅!需要我给老板打个电话吗?”
虞舒云赶忙制止,“不用,别打扰他工作。”
“那有什么。”助理热情道:“下午老板有两个重要的合作方要见,应该快见完第一个了。上去等等他呗,和他打个招呼也好呀,我们工作室可多好吃的了。”
等虞舒云回过神来,他已在工作室坐着。
助理给其他同事介绍这是老板弟弟,他们都认出这是被老板发过朋友圈的神秘人物,好奇地过来和他打招呼。还带来了许多零食,摆满了一桌子。
这样好客,把虞舒云弄得很不好意思。
助理怕他被吓着,把他往会议室带。
虞舒云小声:“不用和司老师说我来了,我坐一下就走。”
助理爽快:“好好好。”
说话间,最里侧的办公室门开了。
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从里走出,虞舒云从门的间隙看到,司照野神色淡然地坐在办公桌后。
司照野不经意抬眸,略带凉薄的眸子陡然一凝,从皮椅上站起。
他大踏步往外,不顾惊讶回头的合作方,无视工作室同事八卦的眼神,拉住了虞舒云的手。
弯腰问:“云云,你怎么来了?”
虞舒云不知如何回答,眼睛一酸。
司照野果断把他往里带,“到我办公室说。”
助理不敢置信地看着半搂住虞舒云的自家老板,结结巴巴地说:“那下一个合作方……”
司照野冲她摇摇头,视线又钉在虞舒云身上,把人带了进去。
留下震惊的同事们在外头面面相觑。
虞舒云被司照野拉到沙发坐下,面前摆上了一杯刚泡好的热茶。
他不知如何解释不请自来,垂眸说:“我想回家的,不知为什么脑子一抽,就到你这里来了。”
头被轻柔地摸了,宽大的手掌很温暖舒服。
“云云。”司照野叫他。
虞舒云掀起眼皮,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笑意,听到他说:“我好高兴。”
“什么?”
司照野摸着他的头发,“你把我当成你的家,我好高兴。”
虞舒云一怔,又听司照野说:“等我一分钟,好不好?”
他沉静的注视,让人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
说是一分钟,可虞舒云觉得,司照野眨眼就回来了。
他知道司照野在外处理工作的事,问:“要紧吗?”
“很熟的合作方,和他改期了,没事的。”
虞舒云低声说:“耽误你工作了。”
话一出口,脸被捧住了。
“从来没有耽误,你是最重要的。”司照野露出了让人安心的笑容,“你来找我,这样信任我,我好开心。”
他的眼眸定了定,用指腹轻擦虞舒云眼下。
虞舒云的视线触及他指尖的湿润,这才发觉自己在流泪。
一旦意识到,安静的眼泪便流得越来越凶。
司照野抽了一张纸,将他的眼泪尽数擦去,温和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虞舒云没说话。
司照野不再追问,只搂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胸膛,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他的背。
汹涌的情绪,在司照野构筑的安全世界里,被无声地安抚了。
虞舒云压了压眼皮,止住了瞬间爆发的泪意,从司照野怀里挣脱,靠着沙发斜望着他。
“今天去见我爸和他的月抛情人了,我家里的事,你听过吗。”
司照野攥住他的手,轻抚他的手背,“听过一些。”
虞舒云神色淡然,带着寡淡的笑,“我爸是出名的纨绔,很早就因同性恋闻名。我和我姐,大概是不多的意外,他找了女人胡来,留下了两个孩子。”
“姐姐的母亲生下她之后,把她丢在虞家,另找男人组成了家庭,听闻生了两个儿子。我妈则不同,在国外念书时怀孕,学业停滞,因为执意要生下我和家里闹翻。那时母亲一边打工一边照顾我,出了意外,我早产了,她连命都没保住。”
司照野:“他不曾管过一点吗?”
“我妈怀孕时状态不好,找过他许多次。他不但不管,还让我妈堕胎,恐吓过几次。我妈走投无路,只能通过留学圈子,辗转找到姐姐母亲。那时她早已组成新的家庭,自然不会管这些烂摊子,只把消息传回虞家。是爷爷找人,让我留下一命,回到虞家后,姐姐照顾我长大。”
虞舒云不是伤心父亲的渣,而是为曾经的自己感到委屈。
好委屈,真的好委屈。
“姐姐从小就不是一般人,渐渐被爷爷培养成接班人,连父亲都高看她,从不为难。可他从来没把我当儿子看待,没尽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还无数次当着虞家人的面责骂我,唆使他的情人们侮辱为难我,甚至把母亲生前的唯一遗物,那些手写给我的信全部烧了。”
眼见他又流出眼泪,司照野听得揪心,再次把他拥入怀里,替他擦泪。
惨痛的事实,远没有虞舒云说的这样轻描淡写。
虞枫桥此人之烂,随便打听一下,都能知晓他的风流韵事,他对家里人做的无数混账事。
能把一群男人带回老宅,当着虞老爷子的面搞多人运动,把老爷子气到住院。面对长辈尚且如此,虞舒云是他儿子,看过的、听过的、遭受过的只会更多。
司照野对无关紧要的人淡漠到极点,这是第一次,他不认识一个人,却那么憎恨。
虞舒云几乎不对任何人说他父亲的事,可在司照野面前,恨不得一一细数。
“我曾经天真地想过,是不是我变好一些,就能得到别人都有的父爱,还因此那么努力。”虞舒云泪眼婆娑地看司照野,“野哥,我好傻,我为那么幼小却期盼爱的自己,感到那么不值。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我却一次次期望,又一次次失望。”
司照野不停揉着他的后脑,把他抱在怀里说:“不是你的错,云云,不是你的错。”
他声音很沉,却很有力量,就像他的拥抱一样。
虞舒云酝酿了一路的情绪,在长长的拥抱中,平和的沉淀了下来。
他格外依恋地埋在司照野胸膛,回抱住了对方。
大约是感应到他的变化,司照野问:“你现在对他是怎么想的?”
连“父亲”这个称谓都不屑说出。
虞舒云收拾了一下心情,解脱道:“以后他不是什么父亲,而是陌生人。我今天见到他那一刻,只觉得讽刺。既然永远无法和解,就不和解,父爱不过是人生许多体验中的一种,没什么不能舍弃的。”
之所以失控,是这些年累积了太多委屈,太需要发泄。
不仅替过去不值,也替自己的选择不值。
他很早就见过虞枫桥换男人如流水,不愿相信什么爱情,对所有男人敬而远之。
可虞枫桥不能代表所有男人。
因为虞枫桥那种人渣压抑自身,才是中了对方的圈套,才是对方造成的最大悲剧。
还好,他碰到了司照野,一切都不算晚。
哭过了,心清明了,重担一扫而空。
听到司照野在耳边说:“云云真勇敢”,听他说:“我支持你所有选择”,听他说:“以后那位陌生人再找你,云云一定要找我,我拳头早就硬了”,他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冷静下来,他不再关注虞枫桥,而是司照野。
他笑道:“野哥,我以为你会劝我不要再付出沉默成本。”
司照野摸完他的头发摸耳垂,“道理谁都懂,做不到的不用额外说,做得到的,更不用说。”
虞舒云觉得他的拥抱好舒服,耳垂也被捏得很舒服,气息也舒服,舒服得他仿佛要醉痒。
他发自肺腑道:“你是个好棒的倾听者,一点都不说教,特别可靠。”
司照野也笑:“那你赚大了,我现在是你丈夫了。”
他难得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虞舒云成功被他逗得咯咯笑。
在司照野踏实的怀抱中,心开始不要命的跳,虞舒云摸摸发烫的耳朵,不好意思起来。
“野哥。”
“嗯?”
“我不是爱哭鬼,如果不是到你这,而是回家,估计这事儿也就这么过了。也不知道为啥,在你面前,眼泪根本不受我控制。好没面子啊,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
司照野低笑一声,“我家云云想怎么样便怎么样,不爱哭也好,爱哭更好,都很可爱。”
他露出了很稀少的满足笑容,“你在我面前敞开心扉,我好高兴。我上次和你说多信任我一点,云云就乖乖多信任我一点,我开心得不得了。”
“胡说。”虞舒云受不了他低沉的笑,总感觉耳朵要怀孕,便作乱地把他的嘴唇捏住,“我这是信任你一点吗,那是全身心的信任你。不止信任你,我还好依赖你,怎么办。”
他不放手,司照野便不说话,只用一双笑眸看着他。
虞舒云放了手,捏了捏他的鼻子。
司照野捉住犯罪嫌疑手,说:“我才依赖你。”
用这样的语气说这种犯规的话,谁受得了?
虞舒云受不了一点,仰视着对方的脸颊,一句表白呼之欲出。
心里单群循环起了萧亚轩的《表白》:好想和你表白,好想和你表白。
“野哥,我……”
“怎么了?”
糟了,说不出,喉咙就像糊了水泥,简单四个字就是说不出。
可恶,说不出就说不出叭,他有两位军师,今晚就是他取得锦囊妙计的决胜时刻。
“没什么。”虞舒云看了眼时间,“有事明天再说,我先走啦。”
等着接招吧野哥,他一定要全款将这无性恋拿下!
“去哪儿?”司照野一点都不松手,“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我约了路畅和储一恋,有神秘的事情要聊,不能带你。”
司照野说:“那我送你过去。”
“也不用啦,我开了你的车过来。”虞舒云这才想起自己没经过同意就开车,“当时脑子有点乱,忘了和你说了。”
“这哪需要说,不过一辆车想开就开,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司照野又补充一句,“只要你想,开我都可以。”
虞舒云乐了,“怎么开你?把你当马骑吗?”
司照野一秒都没想:“可以。”
虞舒云转过头去。
“司老师啊司老师。”
司照野学着他的语调:“云云啊云云。”
“你嘴太甜了,怎么说什么都这么甜。”甜到让人想尝尝是不是吃了蜜。
虞舒云为脑子里不害臊的大胆想法而羞赧,站起来说:“走啦。”
“我送你下去。”
司照野领着虞舒云出去,这回不是拉他的手,而是牵着他的手腕。
工作室的同事们全都一脸迷之微笑地冲虞舒云挥手,把他整的脸颊发热。
他微笑着说:“拜拜。”
“拜拜,下次再来呀!”
车就停在楼下,司照野把他送上车。
虞舒云:“你快上去吧。”
司照野坚持:“你先走。”
虞舒云:“不行,你先上去,我要看着你上去。野哥,乖一点,听话。”
司照野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往回走。
虞舒云从后视镜看着他的背影,冲动再也克制不住,打开车门冲下车。
司照野听到声音转身,虞舒云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野哥!”
司照野脸上的笑止不住,爱不释手地摸他的头发,“怎么了,搞偷袭的小家伙。”
“我哪里偷袭了,我光明正大地抱,就想抱抱怎么了,你不给嘛。”
“老婆想抱我,哪能不给。”
听他喊老婆,虞舒云非但不觉得冒犯,还觉得甜滋滋的,像夏天吃了一根甜甜的冰棍。
“今晚回家吗。”纵容他的司先生这样问。
“还不确定。”虞舒云说:“你等我不。”
“等。”
“很晚也等?”
“等,没有老婆睡不着觉,可依赖了。”
虞舒云笑得肩膀都抖:“你这家伙。”
他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司照野,“真走啦。”
他一步三回头,回头一次笑一次,短短的路走了好几分钟。
司照野就在原地目送,等他的车驶离停车位,汇入车流之中,忽而抬头一看。
上面一排脑袋,都是工作室带薪八卦的同事们。
司照野上了楼,聚在门口的同事们迎财神似的把他迎进去,用晶亮的眼睛看着他。
“老板,那唇红齿白的小帅哥是你家属吗?”
司照野笑了笑,对财务说:“给大家一人发个红包,是你们老板娘的见面礼,从我私账出。”
同事们顿时一阵欢呼,“好耶!”
老板说发红包,从来不会低于5位数,又能吃瓜又有红包拿,太爽了。
“我就说老板的朋友圈背景怎么换人了,果然是老板娘。”
“老板娘真的好帅,和老板绝配。”
“被老板拉着走路的样子,好乖好可爱啊。”
“恭喜老板脱单,喜提老婆一个!”
司照野罕见地露出骄傲的神情,略带炫耀地说:“当然,我老婆最美,最乖,最萌。”
“啊啊啊啊!”
回应他的,是同事们嗑疯了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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