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宵回去取了相册,因为有不想看到的人,就没打开,一整本拿去了医院。
到医院的时候爷爷正在睡觉,他将相册放到床头小桌上,拿出资料继续看书。
看了一会儿,有医生过来叫走了他,他知道医生想说什么,前两天已经说过了,无非是医院病床不够用,让回家吃药,而且在家里可以安抚病人情绪,有助于治疗。
但这大前提是他们得有个家。
他们有吗?没有!
住了十多年的房子是租的,房东为了这事特意来医院强调过了,他现在每次回去,王娟娟都跟盯贼一般盯着他,生怕将人带了回去,还不断拐弯抹角提醒房子“到期”了,简直让人窝火。
“张医生,麻烦您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会尽快找到房子。”陈宵带着歉意地说。
这个尽快他不能保证,他烦闷地坐在病房门口,十指插进头发里,恨不得将烦恼丝全部揪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心仿佛医院此时的走廊,人来人往嘈杂不已,又有阵阵阴风吹过的寒意。
但比起这些,他更担心爷爷的身体。
他在外面呆坐片刻,病房里,爷爷咳嗽了几声,陈宵起身,快速收拾了心情,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后走进了病房,扶起爷爷,给他身后垫上靠枕。
爷爷看到床头的相册,让陈宵拿给了他,他一页页的翻着,看到陈宵爸爸的照片时,他沉着脸,抚摸着那张照片上一个个小小圆形的凸起,目光闪烁。
陈宵从保温饭盒里倒出一碗粥给他:“爷爷,先吃点东西。”
“好,”爷爷若无其事地合上相册,接过碗,用勺子慢慢搅着,“宵宵,明日去找房子吧,医院的药水味太冲鼻子,爷爷闻着不舒服。”
“好。”陈宵答着,将药丸一一准备好,放在了一边。
“宵宵长大了,能照顾好爷爷,”陈爷爷缓慢地说,“也能照顾好自己,以后就算爷爷不在了……”
“爷爷,别这么说。”陈宵打断他。
“宵宵这辈子过的太苦了,是爷爷对不起你……”爷爷说着又咳嗽了起来,碗里的粥差点晃出来。
陈宵拿过碗,帮爷爷顺气,看到爷爷吐的痰里夹杂着红色血丝,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从小没有父母,是爷爷一把屎一把尿将他拉扯大,他恨那对只生不养、不负责任的父母,但没有责怪过爷爷,哪怕是他最叛逆的时候。
他拿过水给爷爷漱口,勉强维持的表情再也装不下去了,他沉着脸开口:“爷爷,这儿跟您没关系,如果不是您的话,我早就死了。”
爷爷靠在靠枕上喘着气,喘了一会儿,有气无力地说:“宵宵,答应爷爷要好好上学,考个好大学,不要和人打架。”
“好,我答应您,我会考上大学的,会找个稳定工作,将来买个大房子,带您去大城市生活。”陈宵保证道。
陈爷爷混浊的眸子泛着泪花,嘴唇轻微蠕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似乎在极力隐忍着莫大的悲伤。
陈宵喂他吃了点粥,又将药喝下。陈爷爷不愿意早睡,就靠在那里看陈宵学习,姜黄的脸上挂着宽慰的笑,深深地褶子里嵌着爱怜,直到他顶不住困意睡了过去,陈宵才起身将他放平。
第二日下午,陈爷爷拿着那本相框在手里出神地翻着,陈宵要出去找房子,临走的时候突然被他叫住。
“宵宵,”陈爷爷不舍地看着他,“注意安全,要照顾好自己。”
陈宵拧着眉,心里突突地跳着:“爷爷不舒服吗?那我明日再出去。”
“没有,爷爷是怕你太辛苦了。”陈爷爷说,“快点去吧,爷爷不想住医院了。”
“嗯,爷爷您困了休息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好。”
陈宵因为没有手机打电话,只能一个小区一个小区的跑,不过小区里都有大爷大奶们在小区内一边闲聊,一边准确辨认出租客并盛情邀请去他家看房子。
当然,这些盛情的前提是租客年轻健康,有经济能力。
陈宵一下午跑了五六个小区,房子看的更多,后面他干脆不看了,直接和房东说出自己的情况,果不其然遭到意料之中的拒绝。
太阳渐渐西沉,他满头大汗地和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讨价还价。
“叔,六百可以吗?”陈宵说,他知道如果不是房子有问题,人家也不会租给他。
“小伙子,我这要不是上一个租客突然脑溢血去世,这房子可以租八百,”大叔很实诚地说,“你看里面卫生间厨房都有,屋子也宽敞,租你六百五很低了。”
陈宵想了想,这个价格他还可以接受,刚要同意,就听到俞励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
“陈宵~呼呼~”俞励远远地叫他,也是满头大汗,蓝白校服汗湿,紧贴身上。他看到陈宵,脸上露出欣喜,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
陈宵寻声望去,疑惑他怎么找来了,朝着他走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陈姨……来……来电话,爷……爷爷……出事了。”俞励边喘边说。
陈宵的心猛地一突,随后开始下沉,一阵不好的预感袭来。他不敢多想,慌忙往小区外跑去,身后房东的声音传来:“小伙子,还租不租了,六百块就六百块……”
俞励气还没喘匀,又拔腿跟了过去:“陈宵,等等我,外面有车。”
两人坐上车,司机师傅脸扭向后排,对俞励说:“小伙子,找了有三个小时了吧,没想到还真叫你找着人了。”
“师傅,去市第一人民医院,”俞励甩过去三百块钱,“麻烦快点,谢谢。”
“行,这个点市区估计有点堵车。”师傅将钱往兜里一塞,估计看出两人比较急,二话不说,踩了油门开始加速。
陈宵紧皱眉头,脑海中浮现出爷爷这两日的话,此时一想,总觉得像是遗言。
他全身发凉,额角背上直冒冷汗,手指不自觉地抠着大腿肉,眼睛紧张地透过挡风玻璃查看路况。
陈姨来电话的时候俞励正在上政治课,他想也没想就接了电话,然后匆忙往外跑,不但没和老杨请假,还直接将政治老师那个四眼老纨绔给得罪了个彻底。
虽然陈姨没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从她紧张地语气里,可以听出此次事情的严重性。
他当时来不及多想,听到陈宵不在医院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应该来找房子了,就赶紧搭了个车一个一个小区的寻人。
找了三个小时,总算让他找着了。
俞励鬼使神差地将手搭到陈宵手背上,感受到他手上传来的冰冷和紧绷的肌肉,眉头微微拧起,直接握紧了他的手,尽量给他传递一些温暖和安抚。
“师傅,麻烦再快点。”俞励催促着司机师傅。
“已经很快了,前面堵车,莫急,我去插个车。”司机师傅驾车技术很是高超,硬是在身后一片喇叭与谩骂声中将车稳稳插入另一条左拐路道。
“别担心,爷爷应该没事。”俞励安慰他。
陈宵艰难地点了点头,但心里还是拧成了一股麻绳,又乱又紧。
司机师傅娴熟地插了一阵车后,长长地车队彻底堵死在了路上。
“我看看还有多远。”俞励拿出一直放在口袋的手机,看到上面的提示消息,顿时不安起来,上面显示12个未接来电,均来自一人—陈姨。
他手机设置的静音,一直忙着找陈宵,也没时间看手机,此时看到这些未接电话,心里产生出一股慌乱,手指在屏幕上空徘徊着,踌躇着要不要回拨过去。
这时,第十三个电话再次拨了过来,俞励迟疑了一下,按了接听键:“喂,陈姨?”
“小俞啊,找到宵宵了吗?”陈姨问。
“嗯,找到了,我们正在回去的路上。”俞励说这话的时候,陈宵也紧张地盯向他,他问道,“陈姨,爷爷现在怎么样了?”
“陈伯他……先回来再说吧。”那边停顿了一下,没有多说就挂了电话。
陈姨凝重地语气里带着哭腔,这让俞励不安,直觉肯定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他没敢明说:“陈姨那边在忙,让回去再说。”
“嗯。”陈宵应了一声。
路上堵车耽误了一会儿时间,司机改变了原来的路线,绕到了另一条偏僻一些的路,行了一段到了一个胡同入口停下,说:“医院那边太堵,你们沿着这条胡同跑到头,然后右拐,第二个路口左拐,到头就可以看到市第一人民医院了,就在胡同口对面。”
“好的,谢谢。”
俞励和陈宵按照老板说的路线,一路狂奔而去,出胡同的时候看到马路对面的市第一人民医院。
爷爷病房门口,刘义一脸愁容地站在门外,陈姨在轻轻试着眼角,两人听见脚步声抬起头。
“刘叔,爷爷怎么了?”陈宵焦急地问他。
“陈伯他去了,宵宵,你不要太难过。”刘义叹了口气。
陈宵脸色腾的一下子煞白一片,愣在了原地,仿佛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片刻后,猛地冲向病房。
俞励也是全身一僵,想不通明明病情已经稳定了,人怎么就忽然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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