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挂断与李永山的通话。

“他在潘楼街附近，还在躲追捕，让我们到附近再联系他。”

“行。”沈乔应道。

她看着街上的行“人”，面容略微扭曲，脚生了根似的钉在地上。

“沈娘子担心这些鬼物？要不我为你加持一道护身法咒。”宋淮好心建议。

“可以阻隔与他们的接触吗？”沈乔幽幽说道。

“有倒是有，但效果……可能太过了。”宋淮委婉说道。

沈乔抿嘴不说话，看了一会儿试探地走出几步。

周遭的“人”对她视而不见，却偏偏让出二、三十厘米的空隔，仿佛她是个竖满尖刺的刺猬。

沈乔摸摸脑后的傩戏面具，心中对它的评价再上一层，可惜副本内不提供完整详细的道具介绍，没法走捷径。

现在系统对傩戏面具的介绍是：

【名称：傩戏面具·钟馗】

【品质：优秀】

【作用：对鬼怪有一定的压制威慑作用，戴上面具后可借用钟馗的部分能力，具体效果依主播各异】

【备注：现处于特殊封印状态】

看着街上鬼物的反应，傩戏面具的能力可见一斑。

沈乔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

除了市民，那些引人食指大动的小吃也现出原形。

肉食颜色暗沉沉的红，甜食点心蒙上一层灰绿的薄膜，至于糖水冷饮，墨绿近黑，飘着一层浮沫。

看得她喉间涌上一股酸气。

那一侧喷香的瓠羹摊，头骨、腿骨在浓汤里浮沉，密乱交织的黑发积在一旁。

沈乔默默吐槽，这些东西就算是给鬼吃也得算虐待。

这帮“人”通通都是纳垢神选。

她不由得加快步伐。

愈接近皇宫，行“人”的相貌愈发不正常。

夜市上的鬼怪形貌尚还在沈乔接受范围内，但这里，它们大多已超出人类的框架。

迎面走来一只无头鬼，绯色的官袍紧紧贴在身架上，宛若一层饱浸血液的猩红皮囊，官服之下有无数诡异凸起蠕动游走。

它路过沈乔身侧，只略让了一步，小半边身体进入傩戏面具的保护范围。

它肩膀微偏，像是在用不存在的眼睛打量沈乔。

沈乔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向前走。

无头鬼“看”向宋、青二人，他俩学着沈乔的样子装作看不见。

它在原地凝望一会儿三人背影，也转身拐去另一方向。

沈乔等另外二人跟上，小声说道：“我们距离贴近点，呈三角形，别被它们冲散了。”

三人保持这个站位，缓慢地向前推进。

街上“人”实在太多，兼之傩戏面具效力逐渐减弱，他们必须小心、别冲撞了什么东西。

脱离了人形，这帮鬼物简直防不胜防。

一件飘动的粗布衣裳、一双开线残破的布鞋，甚至是掉在地上的一根木簪，都有可能是它们的栖居之所。

沈乔避开地上的一块素色手帕，不待她绕至前方，手帕飘飘然升到她的腰腹高度。

手帕里伸出惨白的手脚，继而是油亮的头发、骨肉伶仃的躯干。一只小鬼就从手帕里反长了出来。

它的脸上覆着那张手帕，毫无五官起伏。

小鬼直直冲向沈乔。

她急忙扭转身体，险之又险地躲避开。身后两人随之散开一段距离。

小鬼冲过沈乔原先的位置，跑到对侧的点心铺。

它扭过头看了几眼沈乔，平坦的手帕上，在嘴的位置出现一道褶皱。

像是一只调皮捣蛋、故意捉弄人的小鬼。

沈乔冷漠看着那小鬼，手上不明显地比了个中指。

提升武力值、暴力压制势在必行。

三人回归原位，继续推图。

一步一步、慢而稳地推进。

除了必要的观察防备，沈乔不再关注周围的景物鬼怪。它们灵智不低，贸然看它们恐怕会招致祸端。

她低着头，视野里满是奇形怪状的鞋子、腿脚。

胖大的脚挤进小鞋，随着脚步洇出一片片水迹；污白的骨架插在草鞋里，沉重地一步一拖，骨头与稻草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

还有很多没有公德心的物品随意躺在地面、飘在空中。

沈乔同时尽量减少呼吸的频率和深度。

即便如此，她还是闻到一股香味。

浓郁芳馨的脂粉香气先进入鼻子，复而是沉幽的木质香。

最后，是腥臭阴腐的尸臭。

尸臭味极轻极淡，但沈乔以当年在内分泌轮转的经验打包票，这就是肉腐烂的味道。

闻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

她鬼鬼祟祟地抬头，看向周围一圈。

即便在一堆锦袍中，那五颜六色的混搭也极为醒目。

鲜亮光滑、颜色各异的绫罗绸缎结成一只茧，桃红翠绿、鹅黄朱紫层层交织，间或有流苏装饰，玉佩挂了一圈。

一只茧实在难辨男女，里头的东西包得比木乃伊还结实。

察觉到沈乔的视线，它冷冷哼了一声。

声音很轻，却如黄钟大作，闷雷一样撞进沈乔体内。

“唔……”沈乔闷哼一声，口鼻里溢出点点血丝。

茧往前挪动，环佩叮当。

身上的挂饰撞击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随着浓郁的香气钻进她的体内，不断搅动、侵蚀。

内脏像是被细利的丝线裹住、拉紧，沈乔猛地弯下腰，手攥紧胸前的衣服。

她脸上瞬间冒出冷汗，死死咬住牙，咽下痛呼。

【啊啊啊啊啊啊啊，天杀的鬼物怎么盯着我女不放！】

【新主播一上来就挑战C级副本果然不行】

【所以说沈乔粉别吹了，硬实力才是关键】

【没有武力打底的智力流就像一盘散沙，风一吹就散了】

【后面两个吃干饭的快帮忙啊！急死我了！】

金星直冒的视野中弹幕奔涌而出，给沈乔看得乐了一下。

身后被贴上一张黄符，嘴上抵着一堆符灰。

沈乔急迫地吞下，符灰带着草木香、入口即化。

效果立竿见影，她体内的剧烈痛感急速消解。

沈乔直起身，向宋淮道谢。

他担忧道：“还是让小生站在最前方。”

沈乔点头同意，跟他换了个位置，临近街边店铺。

动作间，那茧已经不知踪影。

看来它看不上沈乔这只弱鸡，只是稍微为难一下。

沈乔老老实实半垂着头，跟在宋淮身后走。

有他挡着，一路还算顺利。

不顺利的鬼怪被他人道消灭了。

终于，快到御街与潘楼街的路口了。

沈乔眼前出现一双精巧的绣花鞋。

雪白的底子，桃红的绫缎绣着花，鞋口滚了一圈蓝金边。

怎么又是她？！

沈乔认真怀疑自己的八字是不是有问题，这么吸引鬼物。

她试探着往前迈了几步，那绣花鞋一动不动。

她试着从旁边绕过，它也跟着移动。

一副盯准沈乔的样子。

沈乔无奈，抬头看向正前方。

随着她视线一点点上移，绣花鞋的原貌也随之一点点露出。

灯烛辉映，交错出一位身影虚淡、形貌窈窕艳丽的女鬼。

她仿佛飘摇在一片璀璨灯火中。

女鬼凑近沈乔的脸，两者鼻尖都几乎相触：“小娘子，来我们梅馆看看吧。”

她煞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细长的眉毛高高吊起，嘴唇正中一团殷红。

“婉拒了哈，我不喜欢女人。”沈乔嘴唇只张开个小缝，从喉咙口里挤出话。

女鬼沉迷地嗅了一口沈乔吐出的气息。

“我们那也有男人。”

“我也不喜欢男人。”沈乔道。

女鬼深深弯折的身体竖了起来，像展开一张对半叠的画像。

“那你喜欢什么？”

她的声音飘忽不定，围绕沈乔响起。

一侧的宋淮、青屿紧张地看着一人一鬼对峙，宋淮手里持着判官笔。

“我喜欢……”

沈乔迅速偏过头，眼神转向宋淮。

他立即明白沈乔的意思，符箓法咒瞬发到女鬼身上。

沈乔顺势向他们那侧一跳。

女鬼仿若一个纸人，身上烧出一个大洞，边缘不断扩大，透过洞能看到簇拥的鬼怪。

她彻底站直，近三四米高，抬头望去就是一长条人，宣纸质地的身体在火光中颤抖飘动。

女鬼根本不在意身上的洞，她望着三人吃吃地笑，身体簌簌作响。

不对，她们进圈套了！

电光火石间，沈乔意识到什么，她低头一看。

女鬼曳地的衣裙在不知不觉间拉长，如同蟒蛇一样包饶他们，不断收拢。

“快！”沈乔与宋淮、青屿背靠背。

可宋淮无往不利的符箓打在衣裙上毫无作用，反而被绸缎吸收。

吸收了符箓的衣裙活物一般游动，一呼一吸间，就缠上三人的身体。

莲粉的绸缎牢牢裹住脸，沈乔失去视觉前，只见那女鬼飘然缩小，化为一张仕女图。

她眼前一黑。

又一亮。

大概一秒不到的工夫，沈乔恢复了视觉。

眼前是一幢雕楼画栋、张灯结彩的宏伟酒楼。足有三层的彩楼绣户珠帘，大开的门前挂着艳红的栀子灯。

女鬼飘飘荡荡地从仕女图中走出，立在门前，浅笑迎接三人的到来。

“欢迎诸位到来，请进。”

她手上提着一只宫灯，映出青蓝的光。

黑漆漆的门洞如一张张至极限的兽口，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宫灯的光不仅照不清门内情况，还使其更加诡异。

沈乔三人沉默伫立原地。

女鬼笑问：“怎么不进来？”

酒楼门前像有一层可悲的透明的薄膜，隔开她们与路人。

“来客人了？”门内传出一道女声，尾音缠绵的恨不得勾住几人的耳朵。

鲜红的额钿先出现在门洞里。

一张纯白的美人面从朦胧墨黑里浮出，继而是系在脖颈上那道红痕。

新来的女鬼身形瘦削，锦绣罗裙空荡荡的挂在身上。

她攀在门边上，微笑看着沈乔。

沈乔定定看着她们，突然迈出几步。

“其实……”

“我是送外卖的。”

沈乔手向前一扬，肉糜泼洒而出，糊在女鬼脸上，新女鬼运气好点儿，只泼在了衣裙上。

“你！！！”女鬼暴怒。

可她一张嘴，表情就变了。她抹下些肉糜，张口尝了尝。

“好香……”两只女鬼同时发出喟叹。

她俩贪婪地吞食身上的肉糜。

沈乔继续发力，向门洞内投射大量肉糜。

门内亮起一盏盏青蓝鬼魅的灯火，野兽吞食肉类的声音不断响起。

她一把拉起宋淮、青屿，拼命往大街上跑。

宋淮不时担忧地往后看。

身后女鬼们吃完了身上的，扭头扑入大门与众鬼争抢。

三人成功逃出鬼窟，回到热闹的大街上。

当然，以大街上的鬼怪数量来看，很难说到底哪里更危险。

沈乔涨红了脸，“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她拿出精力药剂，一口饮下。

满胸膛扑腾的心脏速度放缓，肌肉充入能量。

沈乔感觉自己又充满了power。

“这里是潘楼街？”她打量几眼街道。

建筑或灰黑腐朽、长满青苔，或焦黑一片、扑簌落下灰烬。

但沈乔辨认出几处标志性建筑以及布局结构。

“应该是。”宋淮赞同。

没想到这女鬼带她们抄了近路。

宋淮准备与李永山联络。

沈乔分神看会儿弹幕。

【今晚真正的MVP：肉糜，同意请呼吸】

【肉糜的含金量还在不断上升！】

【主播到底什么天赋？真的好奇】

【再说一遍，某个人不要再蹭了！一点脸不要，家人们有谁扒出他的直播间了吗？】

【谢谢喵，请多多关注沈乔“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直播间喵】

【此子已有大佬之姿】

…………

刚被鬼撵的沈乔，看着弹幕感觉心里暖暖的。

在冰冷的副本世界内还能有网友们陪伴，怎么不能说是一种放松解压呢。

宋淮的通话很快结束。

“李永山跑到别的地方了，他还要一会儿才能到。”

沈乔耸耸肩：“我想先去那边的十字街看看。”

白日，她路过那里时看到不少买卖金石古董的铺子以及当铺。

现在，她手握几十贯钱，有了进门的资格。

沈乔迫切地想要买到合适的道具。

深夜的十字街比白天还要繁华。

许多“人”自己支了个摊子，或者干脆就铺块麻布，摆上各种各样的物品。

从玉器瓷器，字画古籍，到金石刀剑，古旧腐蚀、新光锃亮者，应有尽有。

“鬼市子”里只凭眼力。

沈乔暂时放弃去大店铺，她观望会“人”们的交易。

隐约的光亮下，“人”们小心端详物品，看上之后再与店主小声讲价，有的老手跟店主袖笼相接，偷摸比划价格。

沈乔一家家小摊走过，利用系统的简单介绍筛选物品。

【残破的古籍】、【保存完好的唐朝铜钱】、【保存尚好的汉朝铜钱】、【前天出窑的青瓷】、【仿制的《双喜图》】、【不知名朝代的石刻】、【毫无使用价值的铁剑】……

沈乔突然一顿。

她真正想买的东西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