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今年要回老家,孟振云兄长家过年。孟家的年,是从小年就开始的,一直到灯节。
是以他们腊月二十二就得动身,好在不远,是沛城直辖的县,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林蔚送春联并年礼过去时,孟妍正在做大扫除,累得呲牙咧嘴。
陈巧芬感冒刚好,依旧乏力,孟振云是从来不管这些活计的,而小时工因找的晚了,根本找不见,于是只能自己来。
“蔚然 ,快来帮我。”见到救兵,孟妍那滴汗的面上顿时有了光。
陈巧芬想拦阻的,却被女儿止住,“蔚然不是外人。妈,您回卧室歇着,一会儿打包行李,再听您的。”
孟妍厨房已擦洗了一半,现在加上林蔚,两人合力,很快就完成了。
然后是洗手间,孟妍卧室。
房间甚是整洁,除了一大堆要捐赠的旧书,无甚可清扫。
“歇会。”孟妍拍拍床,示意林蔚坐。
那是一张雕花木床,铺着印花床单,花是白玉兰。
林蔚总觉得床是很个人的用具,除非至亲至密,还是不坐的好。
她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问孟妍何时回来的。
“可以的话,我不想回来。”孟妍叹声,见林蔚一怔,问道,“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孝?”
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说下去。
“过个年太累了,明明是休假,比上班还累。那些亲朋好友……”她摊开双手,“好多事也必须中断。做事须要一鼓作气,再而衰!”
林蔚理解,静静听她说完,旋即换了话题,问那百花柿子创业的事,并再次谢那三箱年礼。
“还不错,销量比预计的好,现在是线上,明年进商超后,还会有提升。”
快递员叩门,来取图书。
两人把书装进纸箱,送出去,继续清扫。
孟妍卧房隔壁还有一间卧室,林蔚看着那紧闭的木门,心莫名就跳了起来。
然孟妍说不用管,因为早就清扫过了。
“我爸的琴房,孟鸿的卧房,从来都是我妈管。”她压低声音,“腊八过后,我妈就动手给收拾了。结果累感冒了,昨儿才好。”
两人整理客厅,有琴曲为伴。
小晨正把练习的曲子,一首一首弹给师父听。
《良宵引》《关山月》《阳关三叠》。
音符从门缝流出,孟妍侧耳听着,忽道:“小晨这个年假怕是也不得闲。孟先生,定会要她加时加点地练琴。”
一顿,又道,“我怎么有点同情小晨呢?能者多劳,有天赋者更甚!”
林蔚没有接话,路是自己选的,无可怨尤,好在女儿乐在其中。
到中午,清扫终于完毕。
孟妍叫了外卖,披萨与粥菜,下午就要去大伯家,还要打包行李,开车,她需保存体力,煮饭洗锅洗碗什么的,能省就省吧。
五口人,围坐长桌,慢慢用饭。
孟振云居首,左手是小晨与林蔚,右首是陈巧芬与孟妍。
孟振云叮嘱爱徒每日功课,陈巧芬则问林蔚过年准备并习俗讲究。
“我们也是吃素饺子,初一素面,初二蒸糕,初三豆腐煲,初四大炖锅,初五肉馅饺子。”
林蔚笑,“比我们强,我们是一直吃素饺子,吃到初五,才煮菜。”
孟妍接口,“改改呗。以前吃饺子,是因为匮乏,过年才有的吃,现在物资如此丰富,谁还稀罕!习俗都是变的,看历史,各朝各代不同,同朝同代也不同,有细微的差别。”
是的,习俗规矩讲究,都会变,因为人是会变的,一直在变。
我们的细胞,肠道的,二至三天就更新一次,胃的,七天一新,肺的,二至三周,皮肤的,二十八天,肝脏的,六个月,指甲的,六到十个月……
基本上,一年之内,身体98%的细胞都会更新一次。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新年即新生。
是有科学依据的。
林蔚家也不是死板一块,她母亲时起,就做了微调,饺子煮,菜也煮,变着花样做好吃的。
想到母亲,林蔚没再多解释,只点头应是。
饭毕,林蔚又同孟妍贴了春联,这才告辞回家。
望月花园已张灯结彩。
前几日下的雪,早悄然融化,空气中有特别的清冷。
从腊八开始,小区的人就陆续回老家了,务工的,上班的,做生意的,只要有家的,都奔了回去。
明日小年,今日是个出行小高峰。林蔚开车进小区时,见出行车道上排起了车龙。
她有些羡慕,但也就是一瞬。
“我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十年前,她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小年,也要煮饺子的。但念到春节要吃那么多天,林蔚就改煮了汤圆,花生、芝麻、豆沙,三种馅料。
母女两个吃完,趁天黑,下楼放烟花。
是那种手拿的,小小的烟花棒。
法桐上的红灯笼亮了,照着小晨的笑脸,好像一朵山茶花。
有烧纸的气味,从不远处传来,隐约可见跪拜的人影。
林蔚抬头看天,星斗遍布,星光闪烁,间有移动的小红点,是夜航的飞机。
“妈妈,你也放一个嘛!”
“好呀!”
过了小年就是年。忙年的更忙,林蔚却有些清闲。
母女两个过年,好准备,轻车熟路的。
她还有空把《牡丹斩》又看一遍,这本漫画是玄幻风格,讲牡丹仙子入凡尘的故事。
确定无误后,上传,保存,定时。
腊月二十九,贴春联。
上联:新年纳余庆;
下联:嘉节号长春。
横批:万象更新。
这春联,出自五代后蜀的辛寅逊之手,据说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幅对联。
林蔚自打见了,就很喜欢,只加了个横批,就年年沿用。
除夕下午,她带着女儿去祭拜父母。
福寿园里,青松常立,翠柏环绕,有一种特别的安静。
工作人员在巡视。
林蔚摆好水果,糕点,鲜花,倒上三杯酒水,点燃清香。
香烟袅袅上升,她开始焚化金银元宝并纸钱。
然后奠酒,磕头,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长长跪地。
又是一年,请父母放心,她跟女儿很好。
又是一年,愿父母之灵安息。
又是一年,盼父母梦中相逢。
回到家,天尚未黑,林蔚动手烧菜。
清蒸鲈鱼,红烧排骨,两个荤菜上炉上锅,然后就是备青菜。
炒芫荽,猪肝拌菠菜。
还有一壶苹果山楂红枣茶。
菜香溢满厨房,琴桌上摆着一瓶腊梅,密密麻麻的花苞,将开了两三朵。
小晨拿了碗筷,摆上餐桌。
她们家,是先吃菜,再煮饺子,然后守夜。
守夜就是要过十二点才睡觉,去年她就下定决心要陪妈妈一起的,但没熬住,今年一定。
可要再熬不住,怎么办?
她跑进厨房,问妈妈:“妈妈,我能现在睡一会儿吗?”
中午自己包饺子,她跟着玩面,并未午休,想来是瞌睡了。
林蔚当即答应,“饭好了,妈妈喊你。”
暮色四合,远处传来鞭炮声。
看看鱼已蒸好,排骨炖熟,林蔚开始拌菠菜猪肝。
咚咚,有人叩门。
林蔚以为听错了,没理。
大过年的,无亲无朋如她,谁会来!
她又没网购,不会是快递。
然那叩门声不停,咚咚,咚咚,两下一顿,继而再扣。
林蔚只好去开门。
一道长影立在门前,西装西裤,外罩毛呢大衣,一色黑,俊朗的面上,双眸炯炯。
“林蔚!”他笑着唤她。
“孟鸿,你……”不知怎的,那牙齿忽地咬住了舌头。
“我爸妈不在家,我没带钥匙,你帮帮我,咱们一起过年。”他拖了拖手边的行李箱,“宾馆都满了。”
这话虚多实少。
今年的柏林音乐会取得异常成功,以至于新年音乐会又加开了一场。
待他从柏林飞回北京,已是腊月十九。
陆总为他办庆功宴。
宴后,他就要回来的,却被拉着参会,公司的董事会。
会上讨论的一项议题,是培养推出新人。
推新是需要资源的,公司的资源就那么多,分给新人,老人就要减少。
陆总请孟鸿列会,就是看他态度。他是给公司创收最多的大提琴手,若他反对,此事就当别议。
但孟鸿当即表示赞成。
公司要发展,必定要有新力量的。
暂时是会分走资源,但也会带来新的资源,源源不断,公司才能长盛不衰。
但新人甚多,选谁呢?
民主投票后,大提琴组,孙玉得票最高。
“推新人,要给其配备得力经纪人!这个孙玉,就交给杜晴可带吧!”有董事道。
陆总没有应声,只看了看孟鸿,他安然坐着,面色如常,好像事不关己。
一旦共用经纪人,明争暗抢会更激烈,虽然琴手间的竞争一直未停过。
那董事显然也明白,他看定孟鸿,似是故意,似是挑衅,“孟鸿,你同意吗?”
“同意。”他立即道,“但还请尊重杜小姐的选择。”
带两个人,虽有两份佣金,但也是双倍辛苦。
那董事当即派人请了杜晴可过来,问她意见。
她的目光在孟鸿身上一停,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面前的笔记本上。
她定下心,缓缓开口,字清音楚,“我遵从公司的决定,会全力带好新人。”
这一通大会下来,就到了腊月二十七。
机票火车票都不好订了。
他本想开公司车回来的,但又改了主意,既然要晚,那就索性晚到底,这样的话,才能……
林蔚看着他,不知如何回答,下意识地要拒绝,却不忍心。
就在为难之际,一个小小人影闪出,接着就是欢快的童音。
“孟老师,你来了,快进来呀!”
小晨躺在床上,并未睡着,她就没在这个点睡过,周公不理她。
“小晨好!”孟鸿笑着抱起她,她适才急着过来,连鞋都没穿,套着粉红袜的小脚,点在地板上,让他心疼。
“孟老师又来打扰了!”
“我很想你,以为得年后才能见……”
在林蔚的怔愣中,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进了家门。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