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春酒

二月,杬州花未开。

收假第一天陆子荫就晚回家了,因为开学考试,她帮着老师收卷子,却被风一路吹到了楼下的花坛里。

“不好意思啊,还要让你们帮我收拾。”

陈幼辛把叠好的卷子放回陆子荫怀里,轻轻拍了拍:“没事,也不急着回家。”

陆子荫点点头,看了一眼蹲在旁边垂着头的许映欢。

“她咋了?”

“不知道。”

许映欢绝望地抬起头:“我发现我结构式又写错了。”

陆子荫和陈幼辛面面相觑。

何平已经很久没有收拾过人了。

陆子荫:“那你加油。”

陈幼辛没说话,路过许映欢的时候,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肩。

春天还没到,玉德的枝桠还是光秃秃的。太阳落得很早,不一会就收敛了光。

陆子荫放好卷子就飞快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掏出手机发消息。

陆子荫:不好意思今天要晚一点。

周晏清没回。

陆子荫等了两秒。

好吧,她没看消息。

陆子荫把作业和书塞进包里,抬起头,看到了教室背后,墙上贴的上学期期末的剪贴报。那时候她腿伤了还在医院躺着,没参与这些事情。

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这么多各种语言的报纸,剪下来的全是各种各样的风景,国内外,各式各样,陆子荫都没去过。

天眉山她认出来了。竹阳她认出来了。

还有很多陌生的地方,有些远在国外。

夕阳穿透玻璃,又从另一块玻璃逃走。

陆子荫多看了几秒,然后收起视线。

.

钥匙插进锁孔,旋转,门一打开就闻到了香味。嗯,勉强算是香味。

陆子荫愣了好半天,才把包放下,堪称张皇地走进厨房。

“回来啦?”

厨房里,周晏清正穿着围裙,拿着勺子站在锅边试味。和所有老套电视剧的家庭主妇的刻板图景一模一样。

当然,要是她的厨艺也能那么好就好了。

陆子荫有些紧张地意识到,她的目光没有像以前那样丢进那锅不知道什么东西,而总是要飘到周晏清身上。

咳咳。

陆子荫扇了扇脸。

“走热了?”周晏清。

陆子荫胡乱“嗯”了一声,把袖子挽起来,洗手,凑到周晏清旁边,拿起菜刀。

回到竹阳一个多星期,她们什么都没多说。两个人都很自觉地回到了原有的生活轨迹中。

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

“明晚羽协例会,我可能不回来吃。”

就是周晏清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越来越云淡风轻。

就像她们刚刚重逢的那一阵子。

一个有分寸的,温柔的,姐姐。

陆子荫求之不得。

可是她还是哑了一下,才说:“好。”

她抬起头,暗淡的天光从窗外飘进来,把周晏清的头发照得微微亮。

玄关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弥勒。是周晏清从天眉山带回来的。既没有开光,也看不出有多么精细的做工,只是纪念品。

“好了,来试试我的手艺!”

周晏清坐在桌边,兴致昂扬地眨眨眼。

陆子荫小心翼翼地喝了口汤。

“还行。”

真不容易,能让陆子荫露出这样的表情说这样的话。周晏清简直值得大鸣大放,明天吃饭都有的吹。

“重回校园,感觉如何?”

“只是开学……没那么夸张。”

虽然对于陆子荫来说,她离开学校的时间,稍微更长了一点。

想到这个,她顿了一下,放下筷子,又抬头。

“晏清姐。”

“啊,这个。已经确定了。”周晏清知道她想说这个,“三月底,还有一个多月。”

“所以……”

周晏清一愣。她突然意识到,虽然各种迹象都已经如此表明,但她还没有真的正式和陆子荫说过这事。

某种程度上,也可能是因为前不久刚闹过别扭,她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所以她也放下筷子,抿了抿嘴:“嗯,我打算出国几个月,就当……探索一下发展方向。”

一个毫无信息量的句子。

所以陆子荫心知肚明,只是在喉咙里挖出一勺“嗯”,又低头吃饭。

但周晏清挠了挠脸。

“时间几个月,可能会错过你的生日。”周晏清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啊。——礼物我会送的!”

陆子荫愣了一下。

她其实没想到这个。

“嗯。”可她只是说,“不要紧的。”

没抬头,刘海遮住眼睛。

.

羽协其实并不常聚餐,因为天南海北,大家各有事做。加之组织横跨四个年级,能凑到一桌吃顿饭的时间实在不多。

但也许是新学期第一次例会,也许是副会长大人龙颜大悦,这次周晏清会开到一半就和其他人一起被拖到了烧烤摊。

哦,也许不能叫副会长了。楚严河四月离职,到那时候宋安秋就得当羽协一把手了。

“我怎么感觉打球的时间比吃饭的时间还少呢……”周晏清托腮,歪着脑袋看着旁边的宋安秋。

刚点了菜,还没端上来,七八个人围在一个巨大的圆桌旁边有说有笑,地上满是卫生纸和塑料袋啤酒瓶。露天的烧烤摊摆在江边,入夜后风时不时吹过来。早春料峭,钻进脖子里还有些发凉。

“是你来得太少了。”宋安秋摆摆手,“平时约球十次你八次都在忙,我们约饭已经很少了。”

周晏清没法反驳,似笑非笑地看着宋安秋:“我怎么不知道还能带家属的?”和她旁边的姜临潮。

姜临潮莞尔:“谁的家属?”

她旁边,又坐着正在和其他人吐槽导师的楚严河,闻言一愣看向这边,不知所以。

周晏清挑眉:“都可以是。”

“去去去,少弄我。”宋安秋,“你也可以带啊。”

周晏清被呛得说不出话。

“我妹未成年人,还在读高中呢。”她指了指桌上。这帮人菜没端上来倒是先开了几瓶酒,“陪你们喝酒?”

“也不知道上次是谁把你扛回去的。”

“要不是你们喝那么多,轮得到……”周晏清叹了口气,“我跟你争这个干嘛。”

周晏清回过头。沈叙就坐在她旁边,面不改色地听周晏清聊起那天的事,喝了口酒。

当然,其中的有些细节,周晏清或许一辈子都没法知道了。

比如那天的陆子荫。

烤串端上来,宋安秋第一个开始吆喝:“吃吃吃!再不拿就没了!”

人群里有人叫:“会长还没说话呢!”

楚严河:“老子早就被她架空了!”

风卷残云十几只手卷过,刚端上的盘子里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放眼望去,所有人手里都有烤串。姜临潮没有,但宋安秋马上给她分了一个。

周晏清:就我没抢到?

沈叙很贴心地递了一串牛肉过来。

周晏清倒也没客气,直接拿了过来:“谢谢。”

一切结束,佛光消散,她们还是她们。

宋安秋撞了一下周晏清:“还没问你,结果呢?”

周晏清面不改色,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结果就是没结果。”

宋安秋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旁边吃串的沈叙,“嗯”了一声。

“其实我问的是你妹。”

噗。

手一抖,杯子一翻,酒稀里哗啦洒出来。

“学姐?”

沈叙吓了一跳,连忙从纸上抽了好几张纸递过去。

周晏清退得很及时,只有裤子上滴了几滴,擦一擦,印子不深。

“怎么了?”楚严河。

周晏清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转向姜临潮:“嫂子你管管她!”

“我可什么都没干!”宋安秋投降。

周晏清知道这是胡乱指控,也没接着往下说,谢过沈叙后,拿纸擦了擦嘴。

“所以?”宋安秋不肯罢休。

周晏清翻了个白眼:“和好了。”

“怎么和好的?”

“还能怎么和好?”周晏清不想理她。

“那现在?”宋安秋。

“和以前一样呗。”

“真的?”宋安秋狐疑,“我看不像。”

“哪里不像?”

“你,气质,变了。哎我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变了。”

“嫂子!”

姜临潮:“怎么了?”

“她欺负我!”

周晏清变没变且不论,宋安秋肯定变了。

至少,多了一个可以让周晏清随时告状的把柄。

姜临潮挑眉,放下杯子,转身倾过来:“在聊什么,男朋友?”

周晏清语塞。

宋安秋笑得浑身发颤。

姜临潮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试探着说:“女朋友?”

沈叙也听到声音,转过头来。

宋安秋笑得更猖狂了。

周晏清:“都不是。”

姜临潮眨眨眼:“啊,抱歉。”然后接着说,“我看你脸很红,以为是这方面的话题。”

周晏清心说我酒量不好行了吧。

宋安秋:“我不行了我去上个厕所,不然要笑尿了。”然后连滚带爬地走开。

“所以?”

“在说我妹。”

姜临潮若有所悟:“啊,有印象。初一早上。”

有人大年初一复合,有人大年初一吵架。

"嗯。"

姜临潮点头,挪了个位置,坐了过来:“不过我觉得她没说错。”

“什么没说错?”

“嗯……气色变好了。”

周晏清本想说我们平时也不怎么见面,姜临潮的下一句就飘过来。

“前几次看到你,你都有种……”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死感。”

理科生还是理科生,一点拐弯抹角的花言巧语都没有。

“那是因为那段时间我很忙。”周晏清解释。

周晏清一直很忙。没功夫打球,没工夫睡觉,甚至没工夫吃饭。

因为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什么都要做。用来寻找方向,或者只是在麻痹自己。

他们这种人,大都如此。用忙碌填充自己空虚的灵魂,像溺水的人抓住一切。

姜临潮提起一瓶酒给自己倒上:“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周晏清顿了一下,没拒绝,所以杯子被姜临潮满上。

“那你妹?”

“她能照顾自己。”周晏清喝了口酒,“不如说她一直在照顾我。”

姜临潮摇摇头:“我不是说这方面的。”

周晏清没说话,江风从她脑袋后面飘过来,掠过她的后颈。

“她会寂寞。”姜临潮声音很轻,被淹没在吵闹和喧哗中。

烤串一盘又一盘端上来,姜临潮拿了几串,放一半在宋安秋盘子上。

周晏清看着手里的烤面筋。

“不会吧?”

“那可能是我想多了。”姜临潮笑笑,“你比我了解她。”

是吗?

周晏清突然觉得,她也没有那么了解陆子荫。

她咧嘴无声笑笑,没有接话。

.

十一点,门响起,周晏清进了玄关,反锁门。发现屋子里的灯还亮着。

打开门,发现陆子荫坐在床上看书,手机躺在旁边。

“还不睡?”她脸有点热,倚在门框上。

陆子荫先是上下打量周晏清,然后才是心虚地把头扭开。

周晏清两只手抱在身前,包还挎在肩上,用哄小孩的语气说:“我没喝醉,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放心。”

陆子荫不喜欢这种被识破的感觉。更不喜欢周晏清微醺的时候迷离的眼睛,和飘忽不定的距离感。

所以她的脸也红了。

周晏清笑起来,站起身:“我洗澡去了,你早点睡。明天还上课呢。”

陆子荫点点头,然后听到周晏清好心提醒:“记得回消息。”

陆子荫不明所以,低头才发现,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再抬头,周晏清已经走开了。

再低头,陈幼辛在发消息。

陈幼辛:所以你说的进展是什么?

陆子荫愣了很久。

陆子荫:就是变回之前的样子了。

陈幼辛:?

陆子荫:之前……吵了一架。

算是吧。

陈幼辛:因为?

陆子荫没回,打的字反反复复,光标前前后后。

陈幼辛:好,你不想说就算了。

陈幼辛:我问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陆子荫:嗯?

陈幼辛: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陆子荫一愣。

陆子荫:什么意思?

陈幼辛:听你描述,你们关系绝对不是普通朋友吧。

陆子荫憋了半天,才挤出四个字。

陆子荫:比较复杂。

陈幼辛这次没说“懂”,而是发了个问号。

陆子荫:总之,现在关系还不错。

陈幼辛这次没回,沉默了很久才冷不丁说出下一句。

陈幼辛:所以,你还打算继续下去?

夜深了,哪怕已经到了春天,晚风依然透骨。窗帘被吹起,漏进来一点似有若无的光。

陆子荫抱着手机,一个字都没按下去。

敲门声。

“呃,在。”

于是周晏清才推开门,抿着嘴歪脑袋:“高中生不许熬夜。”

她刚洗完澡,穿着松垮垮的长袖睡衣,头发随意地散下来,沿着锁骨流淌到身前。

周晏清从来化的都是淡妆,素颜清丽,哪怕偶尔那双黑色的眼睛有些所谓的死感,却还是深不见底。

陆子荫愣了,哪怕只有两秒。明明她已经看了无数次这张脸。

周晏清晃了晃手:“Hello?在听吗?”

“在。”忙不迭回答。

“赶紧睡觉。”周晏清指了指手腕上不存在的手表,关门离开。

陈幼辛:还在吗?

陆子荫:在。

陈幼辛:要是不想说就算了,没关系。

陆子荫:要。

陈幼辛:?

陆子荫打字飞快,好像这样就可以跳过发热的脑袋,趁理智把自己冷却下来把心意钉死在人生的耻辱柱上,砍断某条用来后退的路。

陆子荫:我还不想放弃。

暂时。

二月,花还没开,但已经有一些枝桠吐出了绿色,试探着发抖的春天。

客厅里,等到陆子荫的房间关上了门,周晏清起身伸了个懒腰,吃了助眠药,回房睡下。长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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