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却非殿来了客人,长公主王蓉一来便不停的道歉,话里话外都是当初的不得已,只字不提这件事周全了所有人唯独舍弃了管维的利益。管维也顺她的意,避而不谈,两人远看着倒有些其乐融融。
王寂从屋檐下转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不由有些踌躇。昨日管维在宴会上咄咄逼人的样子让他有些陌生,那些话语刺一般扎在心头,带起一丝火气,他晚间强逼着咽下那口气。今日上罢早朝,已经去过长秋宫,姜合光双眼红肿,像是哭了一晚,见了他只是落泪,不敢多说,想必是武安侯夫人已经嘱咐过。
现如今看着管维神采奕奕,倒是一时之间想把准备好的话按下不提,但箭已在弦上,拖延不得,便硬着头皮上前。二女见他前来已经停下话头,端看他大步迈过来。
王寂不知如何开口,王蓉滑头也不愿起头挑起话题,三人便细细品茶,一时无话,管维微微仰头,感受着透过窗隙透进来的阳光,意味深长的看向二人,只看这姐弟无声较量。
终究还是王寂耐不住,斟酌一番,对管维道:“维维,朕今日已经颁下旨意立你为后,姜合光为夫人,我对不住她良多,日后还望你能容下她,还有大郎也需你费心看护。”
管维笑了一声:“陛下多虑了,大皇子是陛下长子,自有陛下和姜夫人细心呵护,再不济还有武安侯照看。我虽是皇后,看护后宫也是职责所在,但毕竟瓜田李下,陛下能放心我照看大皇子,武安侯和姜夫人呢? 我还是避嫌为好,以免日后有个什么,我跳进黄河洗不清。再说,陛下为何觉得对不住姜夫人?”
说罢挑眉,不怀好意的看向王寂,王寂这两日被她刺了太多次,此时倒有些麻木了,也不动怒,颇有些无奈看向她。
一旁装作发呆的王蓉看不得弟弟在管维手里吃瘪,帮着敲边鼓:“姜夫人心性是好的,与陛下的婚事也是事出有因,大错已经铸成,维维,你便是生气,私底下锤骂陛下都可以,可若是跟姜夫人闹起来,后宫无故生出事端,也于你不利。”
“陛下迎娶姜合光是为了兄弟们的性命不想做无谓牺牲,也是为了武安侯的兵权,两厢联姻,姜夫人即使不知情,可既然做了棋子便要有做棋子的觉悟。武安侯待她如亲女,用她的婚事拉拢陛下,她听从吩咐出嫁,如今所托非人,这笔账要算也是算到武安侯和陛下这两个执棋之人头上。陛下告知武安侯已经娶妻,武安侯却咬紧不松口执意联姻,那就要愿赌服输。陛下虽以身入局,可得了姜夫人这样一个美人,还有爱子,又得了天下,没有损伤一丝一毫利益,里里外外都得了实惠,为何会有此想法?这话我本不愿提,只是陛下前日到如今,短短三天,提了几次对不住姜夫人,我倒是有些不明白,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可以算在武安侯头上,也可以算在陛下头上,毕竟陛下心甘情愿也对姜夫人情深义重,怎么如今陛下还想把这笔账也往妾头上推?”管维说罢起身踱步到窗前,看向不远处的积雪,强压下心头怒火,王寂想和稀泥?没门,这笔糊涂账越拖越难算清,此时不挑开脓包,只怕过不了几日,就被移花接木成了她管维对不住姜合光了。
身后二人被她嘲讽的语气刺伤,一时没有接话,管维又道:“姜夫人若因得不到后位便觉得委屈,那便找武安侯和陛下讨这笔账,你们欠她的,可我不欠她。后位已定,那便跟着礼法来,陛下想优待姜合光,恩宠也好,厚待也罢,只要在礼法之内,我不阻拦,可若是越界,我不答应。日后陛下还会有其他嫔妃和皇子公主,让姜合光越过礼法,到时候我何以服众?”
王蓉脸上青红交替,被管维一番驳斥说的没面子,想回嘴,却顾忌王寂,强按怒火:“你知道陛下和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看姜夫人为人单纯,如今身体又不好,便多怜惜她几分。”
管维回神,似笑非笑的回看王蓉:“想当年我也是这般单纯,可这世道容不得,陛下停妻另娶的消息传回舞阴,族人被指指点点,那段日子,阿娘被气的病重,我不得不逼着自己强势起来,否则早就死了几回了。姜夫人还是经事太少,希望经此一事,她能像我一般成长起来,提起这事,我还有一事想问陛下,姜夫比我先入宫,入住长秋宫,我如今起居在却非殿,于理不合,既然陛下已经下了旨意,那姜夫人住在长秋宫便不合礼法,让她择日迁宫吧。”
王蓉被她气个仰倒,再也说不出什么,只深吸一口气,怒道:“你既然当了皇后,为何不愿体谅陛下的苦心?”
管维被她气急败坏的模样逗笑了,满意的笑起来,问:“长公主一直劝我大度,劝我体谅,我想问问,若有一日,驸马瞒着你另娶她人,那人为他生下庶子,长公主可会像今日劝导我一般,能大度的容纳那个女子,待她的孩子如同亲子?”
王蓉气急,恼怒起来:“自然能,我是他妻子为他照看后宅是分内之事。”韦明远待王蓉想来温柔小意,体贴有加,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儿子却从不拈花惹草,她信对方待自己的心意,笃定驸马不会有其他人,此时话赶话说出来,也不过是为了争口气而已。说完便起身就走,也不管这一趟是为了帮弟弟解围而来,事情还没完便负气出宫。
王寂僵坐在那里,似是在遮掩怒气,咬紧了下颌,见王蓉气冲冲的走了,管维已经扭头笑盈盈的看向自己,怕她再说出什么刺人的话,心中的对她的愧疚怜惜之意淡了不少:“维维,你为何总是把我想的那么坏,我知道自己负你在前,可我已经认了错,你便不能原谅我吗?”
管维双眼无辜的盯着他:“陛下言重了,你我之间何谈原谅不原谅,天下男子皆薄性,我从没妄想过陛下只有我一人,只是料想过陛下纳妾,却没想过陛下停妻另娶。这根刺陛下扎在我心头整整两年,我日夜煎熬,如今看见姜合光和大皇子如受凌迟,可陛下呢,如今不过短短两天的功夫,我说话带些刺陛下就受不了心生怨言,既如此,我在舞阴的两年算什么?算我倒霉吗?”
王寂顿时哑了嗓子,是啊,管维以前温柔如水,如今的性子却分外偏执,这分明怪不得她。一时之间,心头涩然,他们本是恩爱夫妻,如今却如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分明是久别重逢却毫无欢喜之意。
两人似怄气般对视,谁也不肯低头,还是管维看得开:“听闻陛下给大皇子取名端,其实陛下说立我为后,是一时激愤上头,故意跟武安侯别由头吧,我猜昨晚陛下说完就已经后悔了。如今天下未定朝中不稳,陛下需要立太子以安臣心,若姜合光是皇后,皇子端则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陛下被武安侯所激,立我为后,如今大皇子是庶长子,陛下心有不忍,今日立后的旨意,想必陛下给的心不甘情不愿极了。陛下这些天对我和颜悦色又请了长公主说和,看起来像是劝我大度,实际上想逼迫我受不了后请辞后位对不对?姜合光单纯,否则不会得陛下情深以待,所以陛下糊弄她容易极了,只有我,三年未见变化太多,陛下摸不准我的心思,又有几分愧疚怜悯,更不想背着薄情寡义的名声,所以不如从我这找突破口来激怒我。朝中大臣也看的明白,所以陪陛下演一场戏,你们都在等我的心甘情愿。陛下让姜合光入住长秋宫,早就表明了真心,转过头见了我又言辞恳切说想立我为后,也是真心,可一个人的真心哪来那么多,给的多了最后就是假意了。我陪陛下演的这场戏,陛下满意吗?”
王寂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指着管维,脸色青白,管维猜中了他所思所想,挑破了他心中最阴暗的想法。偏偏还不能否认,他哆嗦着嘴唇,一时说不出话,喉咙里出现了一股腥气,忍了片刻后实在吞不回去,一口吐了出来。
管维可不能让他现在死了,事情还没完呢,再说她也承担不起杀死帝王的后果,忙唤了李宣进殿。李宣进门看见吐血的王寂大惊失色,不敢问管维,只是扶着王寂起身不知作何是好,管维看他实在可怜,指了条明路:“陛下与我提起往事,伤心吐血,你扶着陛下回千秋万岁殿然后请太医,再去长秋宫告诉姜合光,让她带着大皇子去探望陛下,娇妻爱子在旁,想必对陛下的伤势有好处,还有,她如今再住长秋宫于理不合,收拾下迁宫去德阳殿住吧。”说罢不理主仆二人,去书架前抽了本医书躺回榻上。
王寂仿若没看见她所作所为,一言不发任由李宣扶着离去。
候在外间的宫人入内,她们刚刚看着陛下离开的样子,不由忐忑,碧罗原是王寂的人,被拨给管维,如今看她待王寂这般却不见王寂发落的样子,对她更添几分畏惧,一时不敢上前。瑾娘忧心的看着管维,小心的问了句:“陛下看样子有些不太好,女郎不去探望一下吗?”
管维眼不离开书本,头也不抬道:“有病便去请太医,我又不会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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