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加鞭,书信至瑀阴城。
苏婕妤的书信还没有出沁城就被翻看了无数遍,上至太后下至识字的宫女马夫,不过没人能在“念兄嫂饮泣,盼嫂探望,携枇杷几枚,寥解思乡味。”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中间找到些不寻常的词语,所以也就这么被送到了城牧苏衡的手上。
苏戥的信是写在一方绢帛上的,很明显,中间不少人都打开看过了,早就被揉得不像样了。
苏衡有些痛心地看着妹妹的信,就只有这样任人欺负,路上随便哪个送信的都能打开看,即便是位至婕妤,即便是尚公主的城牧,也丝毫没有权利去要求**,人人都知道,苏衡这个城牧有多废柴。
不过苏戥大约早就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所以信上这几字也算是字字斟酌,反复权衡之后才写下的,生怕被人解读出歧义,将来成了他人的话柄。
不过所谓机关盒也不过是普通的榫卯结构,比孩童玩的鲁班锁还要简单些。
苏衡知道妹妹不会平白无故就大费周章送这样一个机关盒回来,虽然使者说是婕妤与他儿时的玩物,可别说玩物了,妹妹向来早熟,孔明锁怕是连见也没见过。
不过恰恰是这样的谎话让苏衡留意起手上的机关盒。
“这是何物?”孟棠不知何时出现在苏衡身后。
孟棠虽然已经嫁给苏衡十年,但依旧是一副公主打扮,如今更是珠光宝气光彩夺目,初春时节刚刚受了封赏,绫罗绸缎刚刚送到府上就被裁剪成了各式罗裙,与城牧府早就入不敷出的现状大相径庭。
虽然苏衡还挂着城牧的头衔,日常也会去府衙处理公务,但却与孟棠形成极大的反差,出入城牧府却依旧两袖清风,一副寒酸书生模样。
而城牧府从上至下也都与公主形成反差,吃穿用度全都在公主身上,往下就是苏城牧带头的一再节俭。
请不起太多奴仆,苏城牧就在清晨早起,去府衙处理事务前带头扫院子,忙中偷闲亲自下厨为公主准备吃食,洗衣种花这种粗活也亲自带头,让拿钱办事的奴仆都汗颜。
所以最后留下的奴仆大多是家生子或是卖身进来的,还有孟棠从宫中带出来的老人,有感情才愿意留下,大多都坚持不住请辞不干了。
而这一切的根源并不仅仅是城牧失势造成的,也是这位公主实在运气不好。
孟棠嫁人时自然是万般不愿的,奈何宗室女子又怎么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为了安抚孟棠,先国主孟起让孟棠第一个选封地。而在当时,瑀阴城是每年最为繁荣的,因为处于温江下游,背靠瑀山,地势平坦、气候温和,待收成时五谷丰登,穰穰满家,又临近沁城,成为沁城之下孟国的第二大城。
温江发自温潭串连起沁城和瑀阴城,走水路也极为便利,就算受封也不算远,顺风而下一日便可到达。
既然让孟棠先选,孟棠自然毫不客气地选了瑀阴城。
这也让几位皇子羡慕不已。
可惜好景不长,婚后的第五年,一场意外的飓风来袭,临近海岸的瑀阴城受到影响,温江便捷的支流却成了祸害,多处河道决口,百姓村落被毁还在其次,收成也瞬间化为乌有。
伴随着飓风而来的是一场瘟疫。
大约是某处决堤淹死的人畜尸体没能及时处理污染了水源,虽然万幸不算特别严重,但也让瑀阴城元气大伤。
人口和牲畜数量急剧减少却是一时半会儿补不上的,许多村落直接绝了户,好好的耕地也成了一片荒原。
看似令人艳羡的一座城转眼间竟然成了一片狼藉。
然而此时其他皇子也已陆续受封,对于瑀阴城的遭遇自然是幸灾乐祸的,没有人愿意对孟棠伸出援手。
而苏衡早已失势,朝堂中没有人为他说话,只有刚刚遭灾时孟桷拨了赈灾款给瑀阴城,但此后几乎不再过问了,毕竟就短浅目光的人来说,这座城已经消耗太多财力。
然而对于这座以农业为主的瑀阴城来说,这点钱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何况还有重修堤坝的水利工程,似乎这些对于孟桷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在苏衡看来却是至关重要。
这个文弱书生面对这样的天灾虽然十分手足无措,但却知道自己瘦弱的肩膀上担子有千斤重。
虽然不能亏待了公主,但苏衡却情愿苦着自己也要带领百姓重建家园。
在苏戥离开瑀阴城前的四年里,苏衡励精图治,好在有伶俐的妹妹在,苏衡比起那些出谋划策的师爷幕僚们老得慢些。
孟棠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不能说些什么,只当不知道苏衡给自己提供的享受是勒紧自己裤腰带省吃俭用下来的。
她毕竟是一国公主,倘若她都过得不好,又怎么能让百姓安心。人口缺失可是一大隐患,吸引别地百姓迁移需要她看起来富贵安稳。
何况那群什么都不懂的宗室子弟根本不懂得治国的道理,怎么可能懂得这样的天灾恢复起来本就不容易,只知道主子们过得好才算是代表了此地的治理有成效,自然不能被兄弟姐妹们看了笑话去。
不过也是这场灾祸,更让孟棠为苏衡心动。
一直都不放眼中的文弱书生竟然也有这样惊人的担当情怀,白天需得心狠放任丈夫辛苦忙碌,每天晚上却是在城牧府挑灯等待丈夫归来。
这样的等待日复一日,竟然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惯例。
苏衡每日从府衙回来,不管多晚多累都要去孟棠的房间,让她看到安心睡下自己再离开。
偶尔有机会巡街时,也会买些寻常玩意儿给孟棠,遇到什么好吃的都不忘带一份给公主。
成亲时还是少年的苏衡如今成了青年,终于也算懂得了安稳和幸福的喜悦。
五年来,不负苏衡的付出,瑀阴城终于有了起色,然而朝廷不愿再花钱做无用功,修堤之事一再被拖延。
受到那次飓风影响,年年河流都会改道,也让苏衡头疼无比。
大概是怕苏衡和孟棠要钱修堤,孟桷干脆每年都不让两人回沁城,这次过年还是太后在苏戥的言语攻势下派人送了绫罗绸缎来安抚孟棠。
孟棠也没省着。
这些绫罗绸缎虽然在沁城无比值钱,但到了瑀阴城,并没有人买得起这样的奢侈品,跟那些粗布并无区别。
孟棠索性也不想着卖去隔壁,不仅便宜了那些兄弟姐妹,也让自己面子扫地,干脆全做了衣裳,日日不重样地打扮着。
苏家算是从苏云柏那辈才发家,苏衡并没有见过多少千金大小姐,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有钱人家,更别提自己娶的这位公主。
初见面时连直视都不敢,刚成婚时自己也都毕恭毕敬地伺候着这位活祖宗。
如今经历了大起大落,两人之间也更亲近了些。
看惯了平日因为心疼自己默默换上素衣的孟棠,猛地见到这样打扮起来的孟棠实在惊艳,苏衡直接愣怔在原地。
先国主孟起的后宫一点不比孟桷的小,眼光挑剔更胜一筹,因此孟棠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一张脸更是无与伦比的精致,一双桃花眼脉脉含情,轻施粉黛更添颜色。
看着被自己惊得呆住的苏衡,孟棠不禁轻笑,伸出纤长的食指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说:“左右不过一日没见,怎么?不认得了?”
说罢,从苏衡手里抽出那只机关盒。
苏衡却反应过来,连忙抓紧,反从孟棠手里把盒子拿回来,藏在身后,有些慌乱地掩藏心事:“没……没有……”
说完生怕不擅长撒谎的自己说漏嘴,连忙转身就要出府。
刚走两步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交代:“臣今晚不回来了,公主殿下早些歇息,不必等了。”
孟棠被他丢在原地,竟莫名十分气恼。
夜里府衙是没有人的,只有更夫到点时在前院交班,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
苏衡生怕自己失误坏了妹妹的安排,只好一个人借留宿名义在这里解开妹妹的谜题。
既然妹妹给自己的提示是这个盒子,那么信息应该就在这里。
苏衡把玩着这只盒子。
苏戥虽然没有玩过,但苏衡小时候还是见过的,这只机关盒长得有些像他小时候玩过的鲁班锁,鲁班锁是可以完全拆开的,那么同理,这只盒子应该也可以拆成一根一根的零件。
苏衡小心找着活动的榫头,果然,机关盒打开第一根后很轻易就彻底瓦解了。
接下来,苏衡就借着烛火仔细查看其中一根。
可看起来却没有任何奇怪的痕迹。
来回翻转时,苏衡的无名指却触到一丝奇异的不平整,连忙转回来查看,终于发现了有细微的刻痕。
苏衡连忙拿来炭块涂抹在凸凹不平处,终于浮现出了一个字。
苏衡又仔细检查了剩下的零件,按照零件的长短顺序合起来的字组成一句话:稳婆、郎中,稔孕,勿念。
短短的八个字,却让苏衡心惊肉跳。
早就听说了妹妹肚子争气,却没想到真相这样惊人,一旦被发现可就是掉脑袋的大罪。
苏衡无奈叹口气。
妹妹进宫又何尝想过活着出来?苏稔有了孩子或许还能让她不要过于冲动,毕竟,和她绑在一起的,又多了这么一个无辜的生命。
眼下能做的,只有尽力帮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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