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约莫四十岁上下，表情看起来凶神恶煞，嘴唇涂得血红，妆容浓艳到有些俗气。一双吊梢眼扫过去，活像每个人身上都有她几百块钱。

柳言师不认识她。但就算不知来历，回话也要体面一些。他抹干净眼泪，问：“请问您是？”

那女人抬手给了他清脆的一巴掌，蹬着高跟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我是谁？我是王帆的妈妈！我儿子要不是被你刺激到，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不知好歹的东西！”

柳言师捂着脸，目光一下子冷下去。

看来，这个女人原原本本地知道王帆做的事情，还自以为是地觉得这件事是他们的错？

如果汽车真是失控倒也罢了。但，就算让一个不会开车的人来看，都能看出来汽车根本没有失控。

王帆就是故意撞上来的。

柳言师深呼吸，保存着一丝理智：“我不知道您的儿子为什么要撞我们的车。”

那女人啐了一口，趾高气昂地骂：“你这个祸水！要不是你三番五次拒绝他羞辱他，他哪里会做出这样的事？该死的人就是你！”

得不到就毁掉吗……

是的，柳言师想，该死的人就是自己。让他去替应拂雪也好。

但，这种话从应拂雪养父口中说出来，他可以接受；从王帆母亲口中说出来……

他不接受。

“您的儿子曾经多次跟踪我，还试图给我下药。”柳言师冷冷道，“现在还企图杀死我。我认为，他撞我这件事，错不在我。您如果坚持要向我讨一个说法，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这场交通事故，他全责。”

那个女人一听，马上疯了，打满铆钉的包一下一下往他身上砸：“他看得上你，是抬举你！就你这种穷光蛋家庭，还想高攀？呸！”

柳言师抬眼看了一眼监控，任由包砸到自己身上，警告：“女士，您这样做是故意伤害。”

“行啊，”那个女人呸了一口，气焰嚣张，“伤害就伤害。怎么了，你要多少钱，我们家都赔得起！”

柳言师叹了口气，抬手给了那女人一巴掌。

就算柳言师看起来就是一副营养不良的瘦削样子，但毕竟是一个成年男性，这一巴掌他用了全力，那个女人的脸很快肿起一大块，嘴边甚至多了一丝血迹。

这家医院还在修真界范畴内，可以用灵力。不过柳言师不打算用。

那个女人被打懵了，连自己手里的包什么时候被抢走也没有意识到。或者说，意识到了，但没法反抗。

柳言师挥着包，学她的样子砸回去，说：“女士，您刚刚打了我十七下。您可要数好了，我不确定会不会多出几下。”

柳言师的脸色平静到太吓人，那个女人接连后退好几步，惊惶地大叫：“我、我警告你不要乱来！我们家稍微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你捏死！你如果敢打我，我丈夫不会放过你的……啊！”

尖利的叫声几乎要刺破柳言师的耳膜。柳言师下手很重，铆钉砸下去，这位养尊处优的妇人尖叫着躲避，又被抓回来继续打，很快浑身青紫。

这和这位女士刚刚打他的力道完全不一样，纯粹是发泄了。

柳言师目色极冷：“好啊，试试看。”

或许他也疯了。

有工作人员上前拉架，柳言师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挣脱了好几位工作人员的桎梏，继续往那女人身上招呼。

这个女人刚刚还用指甲抓了他很多下。做了美甲的手抓到脸上，很疼，还有血印子。柳言师以牙还牙地用三个巴掌还了回去，说：“祝愿您和您的家人早日去地府团聚。”

那个女人的脸早就肿成了猪头，不敢再放肆。柳言师发泄完了，把包往远处一扔，就听见那个女人再次尖叫一声，披头散发追着包要捡回来。

好像一条狗——他不合时宜地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贵妇人难道就是这样毫无风度、毫无仪态，也毫无三观的吗？

真恶心。

那个女人临走前，还不忘放出狠话：“你给我等着！”

柳言师重新坐回长椅上，无甚波澜地答：“哦。”

管他呢。柳言师想，应拂雪要是死了，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工作人员见他情绪稳定，观察一会儿便走了。

icu的灯不知道亮了多久，一位中年男人坐到他身边，试探性地同他打招呼：“你好。你就是小柳吧？”

柳言师再一次抬头。

这位中年男人表情温和，身材匀称，一点儿也没有人入中年该有的油腻与肥胖。此刻，他眉宇间染上了一丝倦意，更像是强撑着精神在同他说话。

柳言师记得，这是应拂雪的养父，那位传闻中的大总裁。

他眼眶一酸，拘谨地站了起来：“对不起，叔叔。”

应钧摇摇头，递给他一块面包：“一早赶过来，饿坏了吧？先吃点东西。”

柳言师接过，仍然站着，像是被吓坏了：“叔叔。”

应钧想摆出一副和蔼的样子，嘴角扯了半天，怎么都难看至极。

平日里发号施令的声音有些不稳，应钧嘴唇张合半天，只说：“坐。”

面前的青年头发有点乱，脸上也被刚刚那个疯女人抓了几道血口子，衣服还沾染上血迹，想来是自己那好儿子的血。

虽然有点狼狈，但这副装束，很明显是来之前是精心准备过的。一张漂亮的脸上全然是好学生式的惊惶，怪可怜的，看得人心软。

应钧想起几天前，他深入调查柳言师的时候，这孩子导师对他说的话。

“你问我这个学生？哎呦，那可是我的得意门生，我带半辈子学生也没见过这么乖巧这么聪明的。你想干什么？别打我学生的主意！音修系那么多老家伙想要，我都没放，我告诉你，他是不会转系的！”

应钧倒没有抢学生的意思。只是这个学生坚强又优秀，确实罕见。

就算这几件事情下来，他对柳言师没什么好感，也不忍心说什么重话。

本来他还在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孩子能把应拂雪那小子迷成这样，现在看看，一切都说得通了。

应钧想伸手拉他，柳言师身体却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意识到这样不对之后，又重新舒展开，像是有点怕他。

应钧无奈：“你先坐。小雪一定会没事的。”

听他说起应拂雪，柳言师再次抬头，看了一眼“手术中”的灯光。

柳言师咬着嘴唇，尽力克制不让眼泪流下。然而眼泪太多，兜不住的泪水很快决堤，从脸颊上滑下来。

这也太失态了。他赶紧抹干净眼泪，重新坐回去。

“事情我都了解了，”应钧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友好一些，“刚刚你受委屈了吧？”

柳言师嘴唇张合，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那样：“叔叔，我……”

他刚刚修理了那个女人一顿。打架不是好学生该做的事情，叔叔对他的印象一定很不好了，柳言师想。

应钧：“不必担心，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应钧语气真的温柔又可靠，但柳言师就是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柳言师只好回答：“嗯。谢谢叔叔。”

这句说完，两人很久都没有再说话。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一位像是助手打扮的人大步上前，递给应钧一份资料，又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助手走后，应钧翻动着资料，纸张与手指的摩擦令柳言师一颗心悬起来。

他头一次感到一种由心而发的恐惧。至少现在，他无法思考没有应拂雪之后，他会面临什么。

他觉得，如果应拂雪真的死了，那自己恐怕不会被轻易放过。

资料很快就被翻完了，应钧长叹一声。

这一口气还没叹到底，“手术中”的灯牌熄灭，有医生开门出来，宣布了一个好消息：“病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观察几天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柳言师像即将溺亡的人渴求空气那般，大口呼吸了几下，腿软得差点站不住。

眼泪砸到地上，他想，只要应拂雪没事，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应钧也像是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欣喜的同时，又担忧起来。末了，他对柳言师抬抬下巴，说：“你跟我来。”

柳言师强打精神，抬脚跟上。

叔叔会说什么？

“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

还是，“你们的事情我不同意”，或者，“以后不要出现在我儿子面前”？

柳言师心里没底。

老实说，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拜金的人。但如果叫他过去，是为了给他和应拂雪的分手费，他不想要。

他不要和应拂雪分开。

应钧领着他来到一家颇有格调的咖啡厅。咖啡厅里放着舒缓的歌曲，柳言师想，这里的咖啡一定很贵。

他有些无所适从地搓搓衣角。

应钧带他坐下，也没问他的意见，自顾自点了两杯咖啡。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应钧打开那份资料，翻来覆去地看。柳言师被晾在一边，手指划过纸张的声音令他有些不安。

等了一会儿，香浓的咖啡被推到面前，应钧说：“不必拘束。我来，是想跟你说些事情。”

一听这话，柳言师精神瞬间紧绷，挺直腰板：“您说。”

他自诩在外做兼职多年，什么人都见过。但如应钧这般久居上位的人……

他没见过几位。

这样的气势，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应钧：“我查过了，你是一个好孩子，不必紧张。你看这个。”

那份被翻看多时的资料被推到柳言师面前。他打开文件夹，快速浏览了一遍。

里面是柳言师他自己的一些资料介绍，以及今天这场事件的来龙去脉。

还附带了王帆的资料。

应钧：“王帆只是王家的一个私生子，那个女人也只是王氏众多情妇中的一个。这件事情我会找王氏要一个说法，与你无关。不过，这件事情因谁而起，我想你不是不明白。”

柳言师将头埋得很低：“……明白。”

“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知道。”

应钧指节在桌子上敲了几下，眯着眼睛，压迫感极强的话语里能听出一丝威胁，“毕竟，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

柳言师咬唇。

是的，他不能完全杜绝变态追求者对他的觊觎。像王帆这种“得不到就毁掉”的心理，他也不能完全防范。

人心是最不可控的。他甚至不知道，在暗处，到底还有多少个王帆想毁掉他。

这意味着，如果他继续跟应拂雪在一起，今天这样的事情就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重演——然后再次牵连到应拂雪。

应钧：“我希望，你离他远一点。”

6：不行，钱还没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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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 8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