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

元旦一早,天光大亮。

私人病房的窗帘被护士拉开,白到刺眼的光就这样从窗户另一边倾泻而下。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直到破晓时分才将将停歇。不必看,外面已然积起厚厚的一层,称得上一句银装素裹。白雪反着晴日的天光,看起来又是一个适合打雪仗的好天气。

“醒醒。”

拉开了窗帘,护士语调温和,轻拍应拂雪被子下面的肩膀,“起来换药。”

窗外的雪光来得太过强烈,不必多说,应拂雪已经睁开了眼睛,任护士在自己头上动作。

被推光的脑袋边上冒出一点青色的毛茬,长势十分喜人。好在不算太长,不然就要重新剃掉,忒麻烦。

应拂雪不敢动脑袋。但心心念念昨晚柳言师说的惊喜,手已经先一步伸到床边的袋子里。

病房里的装饰还没有被撤掉,是徐清来和程澈来的时候做的。“Happy Birthday”字样的气球黏在墙上,最先黏的“H”已经漏气了,半掉不掉地在墙上歪着,还踹了旁边的“a”一脚。

在袋子里摸索半天,应拂雪终于捉到那个轻飘飘的信封。

取出信封,脑袋上的绷带也换好了。护士环顾一圈病房的装饰,又看到床头放着的成堆礼物盒和鲜花,多嘴叮嘱一句:“生日快乐。还有,病房的装饰最好拆掉哦。”

把这位小少爷救回来可花了不少功夫,护士心想,病房里还是不要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比较好。

就怕哪天出现突发状况,妨碍到治疗就不妙了。当然非要搞,也不是不行;因为这位病人的情况确实是一天天在好转。

应拂雪颇有礼貌地答:“嗯。谢谢。”

实际上心早就不在此处了。

比起八音盒,他更期待言言手写的信。说起来,这还是柳言师第一次给他写信,说不期待是假的。

手没有被伤到,于是灵巧的手指揭开信封,里面却只有一张硬质明信片。

手写明信片也不错,应拂雪想。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夹出那张漂亮的明信片。

这张明信片似乎是农学院相关的文创周边,上面印着一幅手绘风格的图片,左上角还藏了一个很小的农学院校徽。

图片上是那天他们去过的枫林大道。漫山遍野的红叶上,甚至做了一点红色的烫金和闪底工艺,看起来颇精致。

应拂雪迫不及待地翻转了明信片。

不大的明信片上,只有八个如柳言师一般干净的字迹。

“合约结束了,应拂雪。”

应拂雪心中一跳,手指在空空如也的信封里来回摸索,妄图找出这是一个恶作剧的证据。

言言一向比较喜欢恶作剧,他想。

但是这次没有。

护士把换下来的医疗垃圾扔进专用垃圾桶里,她正想再叮嘱些什么;那位病床上的小少爷却拿着一张明信片,怔怔出神。

看起来不太能听得进话。

护士笑笑,说:“是朋友送的手写明信片?比起礼物,明信片确实更有诚意呢。好啦,现在你应该起床去吃饭。要是再晚一点,医院食堂就没有早餐了哦。还是说,已经有人给你送了?”

应拂雪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那张明信片,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少爷脾气有点古怪。护士心里叹气,想,这人明明可以让人直接送到病房来吃,却还是时不时地要下楼去食堂转转。

何必呢。不过,既然没有丧失行动能力,多出去透气也不错;总归对病情恢复有点儿聊胜于无的作用。

护士视线移到他手里的明信片。仅看背部,不难认出这是来自第一农学院的明信片。

她一边收拾药瓶,一边感慨道:“第一农学院的枫林大道?蛮出名的。我之前去过,本想带点文创回来;没想到校内文创店仅限学生和教职工购买,我没能买到。你有在农学院读书的朋友吗?”

“看来是很重要的朋友。”护士打趣道,“我记得这个系列的明信片是农学院百年校庆限定文创的一种,已经绝版了。即使是校内的学生,也只有一套呢,平时不大舍得拿出来。”

很重要的,朋友吗?

应该算吧,应拂雪想。

他目光飘到垃圾桶里那个沾着蛋糕残羹的盒子上。

骗子。

来不及多思考,应拂雪一把掀开被子,鞋都没来得及穿,拿着明信片就要往病房外面跑。

突如其来的冷空气令他打了个喷嚏。那位尽职尽责的护士小姐惊慌失措,赶忙丢下手里的药瓶,伸手拦他。

没等她的手碰到应拂雪,应拂雪自己在门口就停下了。

是的,他要去追柳言师。可问题是,柳言师去哪了?

就算柳言师要跑路,他也不知道这人用了什么交通方式。高铁?还是飞机?或者直接用瞬移符?

最近的高铁站有五个,机场有三个。如果一个一个搜,恐怕没等他搜完,柳言师就跑掉了。

他扶着门框,头疼得厉害。身上并没有什么坐在高铁或是飞机位置上的触感,也没有往常那种如影随形的柳言师的感觉。

应拂雪蜷了蜷手中,在忙乱的痛苦中后知后觉:通感已经解开。

柳言师的药成功了。

注视着那张没什么信息的明信片,应拂雪心里一口气出不去也上不来,身上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了。

视野逐渐模糊。在脑袋的剧痛里,那口硌了他许久的气终于被吐出来;鲜红一片,模糊掉那行很短的字句。

在意识消失的前一秒,应拂雪听到护士惊慌失措的声音:“怎么吐血了?!快,704病房,准备急救!”

-

再次醒来,身上没什么尖锐的痛感,估计是被打了镇定。

不仅是痛感,他连四肢都变得空洞起来,没有力气,也什么都不想做。

脑袋上被|插了好几根管子,呼吸器里的白雾出现又消失。医疗仪器运行的声音令他有些疲惫。手上被扎了点滴,向上看,是一个装满乳白色液体的袋子。

很大,大概是能维持营养摄入的一类东西。

“醒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显然也很疲惫,“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应拂雪翻了个身,没有说话。

病房里鸡零狗碎的东西已经被清走了——是的,包括朋友们的礼物,也包括八音盒。应拂雪不知道这些东西都去哪了,不过想来应该有被好好安放。

果然,下一秒,应钧就说:“你的礼物,我让张妈拿回家了。”

应拂雪睫毛颤着,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嗯。”

见他这样,应钧叹气,给应拂雪盖好被子:“好好休息。医生说你需要静养,这些天,就不要出去了。”

“他去哪了?”

应拂雪呓语一般重复,“您把他赶到哪里了?”

看到那个抓住最后一丝救命稻草一般的眼神,应钧一滞,语不对题:“他会有很好的生活。”

应拂雪眼睛里那一点光灰败下去:“可我没有。”

“你也会有很好的生活。”应钧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背,有些好笑,“乖乖,你什么都不缺。这世界上,总会有比他更好的人。”

应拂雪眼圈有点红,伸手拔吊针:“我不要别人,我就要他。”

可惜他的手还没有碰到吊针,应钧手心灵光乍起,将他整个儿按在床上,动弹不得。

应拂雪尝试挣了几下,没挣开。他还想再试,应钧便慢悠悠地说:“不要白费力气。灵宠戒、车钥匙、房门钥匙、现金、还有手机,我都收走了。这些天,你只需要在这里好好养病,会有人专门照顾你。如果无聊,病房里有电视可以看。”

应拂雪不可置信道:“爸爸!”

应钧平静地接受了不孝子震惊的表情,并且火上浇油地补充:“确切来说,我并没有强硬地赶走他,而是好言好语地劝他离开。他如果真的铁了心地想要和你在一起,那我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不信。”

应拂雪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我不信。”

应钧眼中多了几分嘲讽:“事实证明,他只会给你带来危险。或许,在他心里,你并没有那么重要。他甚至没有反驳,也没有争吵,我说完,他就立马答应了。”

“他比你清醒多了。”应钧摊手,“我本以为还要多费一点功夫,结果全程不过七分钟。和这样聪明的孩子打交道,效率很高。”

应拂雪咬着嘴唇,不说话。

见他这副犟种样,应钧叹气,说:“我知道,你难得喜欢什么人。谁年轻的时候没做过蠢事?这很正常。他不爱你,难道你能逼着他爱吗?”

应拂雪别过头,把脸埋进枕头里,机械一样重复:“我不信。”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点难以接受。”

应钧翘起一只腿,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烟盒。烟盒里,码得整整齐齐的香烟被抽出一根。像是想到什么,他又把烟放了回去,只说:“你不信又怎样?他就是走了。出院后,我会安排保镖二十四小时看顾你的安全,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应拂雪闷闷地说:“我不要。”

应钧手指轻敲护栏,语气是温柔的,眼神中却是实打实的冷意:“由不得你。乖乖,听话。之前由着你胡来,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看算了。这次不可以。你姐姐昏了头送了命,你也要跟她学坏吗?”

说起姐姐,应拂雪嘴唇嗫嚅半天,瞬间哑火了。许久,他默默地说:“我没有。言言他很好。”

应钧不怒反笑:“哦。如果他真的那么爱你,又怎么会只花七分钟就决定乖乖离开了?甚至没有七分钟,只有六分五十二秒。”

“你姐姐已经去了,你难道要让我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应拂雪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种话——他一向不怎么会讲话。

他只好学着柳言师的样子,把被子往上拉过头顶,语气有些疏离:“你走吧,师父。我想一个人静静。”

大约是“师父”这个称呼令应钧想起来,面前这个自己视如己出的孩子其实是雪地里捡的。

这让应钧十分窝火。

捡到应拂雪那年冬天,正是他创业最艰难的时候。养女儿一个就已经很吃力了,他本想直接把这孩子送去福利院。

但当襁褓中的小婴儿不哭不闹,静静睁着一双眼睛看向他、主动握住他的手指头时,应钧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从小到大他就没舍得对孩子们说过一句重话。

然而现在,应钧第一次冲他发火:“应拂雪!你要造反吗?该跟什么人来往不该跟什么人来往,我以为你心里有数。你就是这样跟我说话的?!”

他起身,来回踱步,像是要把胸腔里这么多天的担心和愤怒全撒出来:“我已经给你很大的自由了!你睁眼看看,我们这种家庭,有多少孩子是被送去商业联姻的?!是,你说你不想跟那些人结婚,我也舍不得你去当什么利益交换的工具。现在,你想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不用考虑太多——这难道还不够吗?”

“我对你的要求还高吗?我只希望你健康安全。你跟个穷小子谈恋爱,我不反对;你流水似的给他花钱,我也不说什么。我挣钱就是给你花的。可是你呢?你连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你让我怎么放心?!我怎么可能放心你跟他谈恋爱?是,他是好孩子,但那又怎样?你跟他待在一起,不是好几次都把自己置身险境吗?!”

“你从前多乖巧一个孩子,怎么现在,为了一个穷小子,你要来怪我吗?!我没有亏待他,我也没有对他说一句重话,我甚至把他的路都安排好了!应拂雪,你真是昏头了。”

应拂雪:“……师父,那些只是意外,不能怪他。”

说了这么一大堆,这小子还是油盐不进。应钧气极,也不顾应拂雪还在养伤,指着他鼻子就骂:“应拂雪,你非要跟我作对是不是?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也不许去!”

雪:爹地啊,他才不是什么穷小子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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