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敏把地契扔下,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止不住泪水涟涟。
“二哥哥这是要把我和姨娘赶出去?”她声音都打着颤。
裴放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任何事只要他决定了,谁也不能更改。她要是真被赶出娘家了,往后还怎么做人呢?不说旁人的唾沫星子能淹死她,就是她在夫家也难面对婆母和夫君的眼光。
裴放对她的眼泪视而不见,看着门口道:“不是我要赶你们,是你们先背弃了侯府,背弃了你嫂嫂!”
“我、我没有……”
裴放打断她:“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一出事,你就带着轩哥儿住进侯府,意图把自己的儿子强行塞给素娘,好让他将来继承侯府的爵位。怎么,你敢做不敢当?”
裴敏轰然跪倒在他脚边,流着泪道:“那是我一时想岔了钻了牛角尖,二哥哥,我已经悔过了,真的!”
裴放摇着头,眸光中带着冷意:“你为了这点家产,宁可和亲生的姐妹反目,不但不想着怎么帮你嫂嫂度过难关,反倒打起侯府的主意来了。你知不知道,你儿子的前途将来可以自己去挣,王家也不会不管他,可你嫂嫂,若没了侯府,就彻底失了仰仗,到时任何人都能欺她!你那姨娘,更是蠢到被奸人蒙蔽,想要害素娘性命!”
他目光一转,垂眸盯住裴敏,眼神锋利无比:“你母女二人所作所为,教我如何敢留你们在府里,再与你们做家人?”
他的话字字如刀,揭开她藏于心里的遮羞布,将她心中的侥幸杀的片甲不留。裴敏哭得不能自抑,抱着裴放的腿整个人伏倒在地上。
“二哥哥,你这是要剜我的心啊!”
裴放终于动怒,站起身抽开自己的脚:“难道不是你先要诛我的心肝——”
“素娘向来心软,不曾与你计较,还好心助你与夫家解开心结,你呢,可曾有一次在她面前真正悔过?”裴放冷冷看着她,“你自私自利,哪怕到如今也不是真心认错悔过,不过是怕我真的将你赶出家门而已!”
“不是……”裴敏抖着肩膀,仰起一张涕泪俱下的脸,声音嘶哑到令人不忍卒听,“二哥哥,我真的错了——”
裴放背过身,不去看她:“拿着这些东西,带上你的姨娘,离开侯府。”
徐素湘在门外听到这里,不免着急起来。
这要是真把裴敏和她姨娘赶出去了,不仅裴敏要被人嚼舌根,裴放也落不着好,免不了要担个心狠无情六亲不认的骂名,到时裴慧也要跟着尴尬,一边是她二哥,一边是她姨娘和亲妹妹,她能怎么选?
好好一个家,竟就要这样散了……
徐素湘一早就把丫鬟们遣走了,此刻外面只她自己,她想了想,深吸一口气,迈进了正厅。
“侯爷何苦来?”她将跪在地上的裴敏扶起,看向裴放道,“四妹妹做了错事,侯爷身为兄长指正令她改过就是了,何至于就要把人赶出去?”
“且那都是老黄历了,四妹妹虽有私心,却并没有不择手段,最后不也没成么?”她掏出帕子给裴敏擦眼泪,一边扶她到边上坐下,“我也不是泥人,也没由着四妹妹欺负,侯爷说是为了我,岂不白让我担个搅家精的名声?”
“到时候外面的人我不知道,但公爹婆母九泉之下定是要怪我的。”
裴敏听见徐素湘维护她,心中百感交集,恨自己当初不敢像姐姐一样在她面前坦然认错,之后又心存侥幸,不愿与嫂嫂多加走动修复二人的关系,只一味地伤心她与自己疏远,今日之局面,都是她自找的。
嫂嫂竟还愿意为她说话,她心中既感激又懊悔,朝徐素湘跪下道:“嫂嫂,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只想着自己和孩子,却不顾虑嫂嫂的感受,更不该埋怨嫂嫂疏远于我,却不愿诚心认错请求嫂嫂的原谅,我不配嫂嫂对我这么好……”
徐素湘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同她道:“我并没有刻意疏远你,只是余夫人留我和三妹妹叙话,这些事又不好往外面张扬,不是故意避着你的。”
裴放一听,指着裴敏骂道:“你心思这般敏感,心眼还比不上针眼,若换了你嫂嫂对你做这些事,你岂不是要恨她一辈子?!”
这话戳中了裴敏的痛处,她又愧又羞,顿时无地自容起来,伏在桌上呜呜哭泣。
徐素湘一个头两个大,拉了裴放往边上去,问他道:“侯爷是真心要赶四妹妹出去吗?”
裴放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徐素湘就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了,她道:“你就是想看看她会不会真心认错,是也不是?”
她两只手拉着裴放的胳膊,细细分析道:“侯府本就人丁不旺,大哥英年早逝,公爹和婆母也早早地去了,只留下你们兄妹三人,此时再把四妹妹赶走,三妹妹肯定也吓得不敢回家了,到时岂不是就剩下侯爷孤家寡人?”
裴放叹了口气:“谁说我孤家寡人了,我身边不是还有你吗?”
徐素湘慢慢松开他,想到将来,不禁心下黯然起来:“侯爷今日赶了四妹妹出去,焉知来日不会把我也赶走?”
“不许浑说!”裴放拿手捂住了她的嘴,紧紧盯着她,“素娘,这种事情绝无可能发生,不许再说了。”
徐素湘拿开他的手:“我去劝劝四妹妹,你也不许再提赶她出去的话了。”
裴放不愿与她对着干,只好闷着一口气在一旁坐了。
徐素湘好不容易让裴敏止住了眼泪,她出去命红菱打了一盆水,让翠竹给裴敏净了脸,重新上了妆面,这才又让她们下去,远远地守着。
她对裴敏道:“四妹妹就是太爱把心思藏在心里了,有什么事你当面锣对面鼓地说出来,岂不免了许多误会?”
“再者,许多事郁结于心,时间久了难免拖累身体,轩哥儿还小,便是为着他,你也该放宽心胸,少些忧思才好。”
裴敏眼睛都哭肿了,闻言又要垂泪,忍了片刻,她拉着徐素湘的袖子道:“嫂嫂,你劝劝二哥哥吧,我真的知道错了。”
徐素湘看一眼裴放,对她道:“我方才已经劝过了,他不过一时生气,气头上的话是做不得数的,你今日先回去,过两日我把三妹妹也叫过来,咱们一家人和和气气吃顿饭,这事就算过去了。”
裴敏抽噎一会儿,怯怯地望了裴放一眼,到底还是起身由着徐素湘送出去了。
回来时,裴放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徐素湘没理他,走到桌子旁,拿起那一叠地契和房契,一张张看过,走到裴放跟前,拿着在他眼前晃了晃。
裴放睁开眼,徐素湘故意道:“我竟不知,侯爷还藏着这些家底?”
这些财产,他原准备了两份,和遗书一起都收在他书房的架子上,原想着若是自己不幸死了,将来素娘收拾自己的遗物时能发现这些东西,把它们交到他两个妹妹的手上。
这些地契虽没有他留给素娘的财产多,却也足够她们傍身了,他还在遗书中交代二人要好好帮扶素娘,无论她遇到任何难事,希望两个妹妹看在这些遗产的份上,能够出手帮素娘一把。
如今他醒了,自然不必忙着给妹妹们分遗产,只那两份遗书,他还保留着。若不是得知裴敏先前打了素娘的主意,他也不会在今日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他原想着,若是裴敏不知悔改,早日断了这份手足亲情也好,省得她将来再祸害素娘。
但素娘不这么想,他也不愿让素娘觉得他冷血,再则,四妹妹也的确有意悔改,他也就由着她去了。
“素娘……”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
徐素湘却将东西一把塞进他怀里,道:“但要拿这些来斩断亲情,却是不够。”
她在他旁边坐下,微微垂下的眸子里有他看不懂的情愫。
“裴放,骨肉亲情是不能用金钱来买,也不能用金钱来断的。”她顿了顿,低着嗓音接着说道,“我爹……我爹在被流放前,将唯一没被抄没的财产给了我娘,要她带着我远走高飞,可我娘没走,她带着我一路追着我爹,追到了房陵。”
“我娘说,血脉之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要拿那些钱斩断我们的亲缘,根本不够,多少钱都不够。”
“我娘还说,不管手足之间有多大的矛盾,一旦遇到难处总要相互依靠的,所以吵归吵,闹归闹,该依靠时还得依靠。”
不知道是不是裴放的错觉,他总觉得素娘的眼里此刻应该是藏着眼泪的,但她没哭,连声音都很平静。
他忽然想起,岳丈当年被抄家流放,府里连下人都连累了的,又如何能让素娘和岳母远走高飞呢?
他抬眸看向素娘,似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素娘往日,向来只称岳母为“母亲”的,而今她口中称的是“娘”。
莫非,她的生母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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