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素湘没说话,但翘着嘴角摇了摇头。
裴放便把糖往她面前放了放,声音极轻:“喜欢吃糖并不是什么多坏的事,为什么要藏着不让人知晓呢?”
徐素湘看着那些糖沉默片刻,许久,才低声道:“二姐姐不喜吃糖。”
裴放一开始没明白过来她这句话的意思,思索片刻,这才反应过来。
她是因替了她二姐姐的婚约,所以嫁给他之后便一直收敛喜好和脾性,去学她那已经去世的姐姐的习性来和他相处。
素娘真的是……
“傻瓜!”裴放曲着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许是吃了糖,嘴里的甜味蔓延到心里,徐素湘也愿意和他多说两句了:“而且,母亲说过,大家闺秀向来不重口腹之欲的。我爱吃肉,又爱吃糖,进了侯府,若被你们发现我这样贪嘴,会笑话我的。”
“谁敢笑话?”
裴放看着她,神色透着认真:“谁规定女子就一定要学大家闺秀?人有千面,才有人味儿,若人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岂不无趣?”
“况且,是人就会有**,那些大家闺秀不过是被世人规训得惯于伪装,把自己的**都藏起来罢了,她们戴着一副虚假的面具示人,如何能够令自己快活?”
“素娘,”他循循善诱,柔声问她,“你想想这些年,你藏起本性,过得快活吗?”
他这一番话如惊雷落于旷野,在徐素湘心坎上留下了刹那而又深刻的震撼,瞬间勾起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思考。
她这些年确实过得不快活,她以为那都是因为裴放冷落她之缘故,却从未想过,这五年来她不曾有一日做过真正的自己,或许,这才是她不快乐的根源。
她呆呆沉默良久,忽然抬起眼睛看着他:“你要我,做回自己?”
裴放见她想明白了,不禁勾起唇角,点了点头。
“可我……”
裴放打断她道:“素娘,我娶的是你,不是别人,我希望你在我面前做真实的自己,做从前的圆圆,我希望你快乐。”
“我想让你活的肆意些,而不是只能在我昏迷的那段时日偷偷蹦跶。”
“你才偷偷蹦跶呢……”徐素湘反驳。
裴放脸上荡漾着笑意:“看戏听曲儿、逛街跑马、饮酒看花,以后只要是你喜欢的事情,我都陪你去做。”
徐素湘看着他脸上的笑,没忍住也弯起了唇角,她低头拣了颗莲子糖,递到他嘴边。
裴放低头含住,轻轻吮了一下她的指尖。
徐素湘慌忙收回手,又故意抬眼看他:“甜不甜?”
糖霜在裴放嘴里化开,他点头道:“甜。”
徐素湘一眨眼睛,笑得狡黠:“这是我最不喜欢的糖。”
分明是糖,却要甜中带苦,她不喜欢。
裴放看着她眼波流转又掩唇而笑的娇憨模样,不由怔住了……
得知武安侯夫人被王家妾室所伤,元兴皇帝特许裴放在家中待罪,而朝中大臣们对裴放杀害王淞一事则展开了更为激烈的争吵,有说王淞本就该死支持轻判裴放的,也有说武安侯暴戾视人命为草芥应当重罚以儆效尤的,元兴皇帝被他们吵得脑仁疼,迟迟无法做出决断。
朝中风起云涌,裴放这个始作俑者却待罪在家,日日照看着徐素湘,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这两日红菱和翠竹闲不住,时不时趁着裴放去了书房跑到徐素湘面前和她聊天解闷,彩菊一个人在屋里给三个人端茶倒水,忙得脚打后脑勺。
“听青松的意思,侯爷可能要离开京城,他还让我别操心,说侯爷上哪都会带着夫人一起。”
红菱一张小嘴叭叭的,把从青松那儿打探来的情报一股脑全秃噜了出来。
徐素湘不禁沉思起来,裴放要离开京城,总不可能是带着家当逃出去,莫非,他一早就知道皇帝要怎么惩治他?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毕竟他无端杀死王淞又不肯说出缘由,恐怕正是奉了皇命而为。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必过于忧虑了,反正只要不死,到哪儿都能好好过日子。
“夫人,要是离开京城,您可得带上我。”红菱巴巴地看着徐素湘,“还有翠竹!我们俩早就决定好了,夫人去哪我们就去哪,您可不能不要我们!”
徐素湘想到那日她们受伤了也要扑上来救自己,不禁眼睛一红,道:“放心吧,你们两个我还是养得起的。”
秋掌柜送来的那些钱她都还不曾动过,若真要离京,那些钱也够一家子使上一阵的了。
“还有彩菊……”徐素湘扭头看向她,说道,“你要是愿意跟着我,以后就和她们一样。”
彩菊没想到夫人还能带上她,一时有些激动:“奴婢愿意的!”
徐素湘想着,要不了几日皇帝就要做出决断了,她得趁早让人把东西收拾起来,省得到时候忙乱不堪。
她这边正未雨绸缪,那边薛氏就过来看她了。
今日她是一个人来的,关心完徐素湘的伤势,就低声提醒她道:“砚儿的意思是,皇上极有可能要将武安侯贬出京城,他让我过来给你们透个口风,你好早做准备。”
徐素湘道:“多谢母亲和哥哥记挂着,有了这句话,我也安心不少。”
“你也别灰心,即便出去了,将来有机会也还能再回来的。”薛氏叹了口气,劝慰她道。
徐素湘点了点头:“母亲说的是,您放心,我一直记着的,无论沦落到哪里,都会好好扎下根,努力地去生活。”
“好孩子!”薛氏摸了摸她的头发,忍不住红了眼眶。
徐素湘不想惹她难过,便转移话题道:“嫂嫂近日还好么?可惜我不能看着她生下孩儿了,到时母亲别忘了提醒哥哥给我去信啊。”
说到苏婉慈,薛氏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徐素湘注意到她的反应,不由紧张起来,“可是嫂嫂出了什么事?”
薛氏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别慌,事情还不算太严重。”
原来,自从那个容姨娘下了大牢,原先上门给苏婉慈把脉开安胎药的大夫忽然就消失了,一夜之间不仅药铺换了主人,全家老小还离京去了乡下。
薛氏和苏婉慈无奈之下正打算换个大夫来看,没想到徐砚临听了这事,凭着他办案的直觉察觉出了不对劲,连夜派了人去找回那大夫一家。
不出两日,大理寺的人在半道上截下了那大夫,带回去一审才知道,这大夫收了容姨娘的钱,她命他在开出来的安胎药里动手脚,要苏婉慈一尸两命。
因为容姨娘出事被捕,那大夫怕她把自己给供出来,这才连夜带着家人出逃,没想到还是被徐砚临给抓住了。
“那嫂嫂……”徐素湘站了起来,紧张得声音都劈叉了。
薛氏也站起来,拉着她重新坐下,道:“你别紧张,你嫂嫂没事。”
“那大夫怕有损阴德,也怕坏了自己的招牌,并未真的遵照那贼妇的意思用虎狼之药换掉安胎药,只是在安胎药里添了两味补物,会使得孕妇发胖,胎儿过大。他的意思是,届时孩子不好生产,是平安还是……也都与他无干了。”
“怎能与他无干?!”徐素湘怒声道,“妇人生产本就艰难,他身为大夫行此恶毒之事,杀人于无形,还想为自己开脱?”
薛氏亦是皱眉:“你哥哥也是这么说,那大夫至今还被关在牢里,砚儿的意思是,要是阿慈没事,还能饶他一命,若是阿慈出事,他难逃律法。”
徐素湘气愤道:“他难逃律法,那容姨娘呢,她犯下两桩罪行,大理寺怎么判的?”
说起这个,薛氏竟面露心悸:“这人简直不堪为人,除了做下这两桩事情,据说她在王家还迫害了不少人,里面有中书令的妾室,王家的下人,更有甚者,还有王家未长成的孩子……”
徐素湘有些奇怪:“这些事应该只有王家人自己知道,是谁捅出来的?”
“听说是王家二姑娘,她亲自去了趟大理寺,向你哥哥状告了这容氏累累罪行。”
果真是她。
徐素湘方才一听这事,就联想到了王婵身上,毕竟她曾经亲口承认过,自己并不喜欢容姨娘。
“那最后是怎么判的?”徐素湘只关心这一个问题。
薛氏看她的眼神顿时有些怪怪的:“她被判了绞刑,听说行刑前,她缺了两只手掌。”
徐素湘下意识看了眼自己受伤的那只手,伤口这几日已经不那么疼了,愈合得也很好。
容姨娘缺的那两只手掌,她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徐素湘清咳一声,转移话题道:“那嫂嫂现在怎么样了?”
薛氏道:“你哥哥请了宫里的太医给她诊脉,索性离生产还有几个月,太医说还能调理得过来,让我们不必过于忧心。”
“只是你嫂嫂自责,也受了惊吓,这段时日只肯待在家中。”
徐素湘松了口气,她拉着薛氏的手道:“来日我若是离京,母亲和嫂嫂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不然我到哪都不能安心。”
薛氏点头应道:“你放心,经此一事,我们已有了警惕之心,京城毕竟不比扬州,诸多势力盘根错节,本就该谨慎些。”
徐素湘点了点头,小心驶得万年船,她们警惕些是好事。
两人又说了会话,薛氏担心苏婉慈独自在家,不得不起身告辞,徐素湘也没留她,亲自将她送了出去。
回来时,裴放正好在书房忙完,见她从外面进来,他上前扶住她:“岳母来过了?”
“嗯。”徐素湘把容姨娘指使大夫去害苏婉慈的事说了,愤愤道,“这人简直恶毒至极!”
裴放让她在椅子上坐下,从香囊里拈了颗糖递到她嘴边:“人都已经伏法了,别气了。”
最近他总是在身上带着糖,跟哄小孩儿似的,时不时喂她一颗。
徐素湘这次没张嘴接着,而是接在手里,转而喂到了他嘴边。
她抬着下巴:“你做的好,赏你的。”
裴放毫不犹豫张嘴接了,然后眯着眼睛看她。
素娘的眼神语气好像在奖励一条猎犬……
这,就是她的本性么?
怪了,他竟然……还挺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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